平生若浮云

(一)平生若浮云

前朝三分后,天下分为宋、燕、淮三国。

容州为宋国边疆,地处中原,与燕国接壤,却因山川险阻而少有战事。

容州城内最显赫的当属贺氏,贺老爷为容州知州,其子嗣亦大多身居要职。

而云珠只是伺候贺三小姐的一个小丫鬟罢了。

三小姐闺名毓明,今年十三,与云珠同岁。

云珠是六岁时进了贺府的,想来也有六七年了,一直跟着三小姐。

三小姐活泼好动,为人仗义直爽,但发脾气起来也是和她娘一样狠,故而云珠平日里也小心翼翼生怕挨打。

云珠脑袋也算不上有多灵光,她对未来也没打算,是活一日算一日的主儿。

云珠还记得那是隆平三十年的春天,她正拿着从许姨娘那拿来的糕点要回三小姐处。

路上太过匆匆,一个不留神便被石子儿绊倒在地。

糕点撒了一地,云珠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也是有血丝渗出,她本能的想哭,却又怕被人责备,只得含着泪坐在地上。

她也不知怎么办,责罚逃不了,便只能呆坐着,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想到三小姐的脾气,云珠没忍住让泪珠掉了下来。

地上的糕点,云珠也不嫌脏,捏了点干净的吃了。

甜滋滋的。

本是寻常的一日,倒霉了些,却是在那日,云珠见到了个人。

那人身材高挑,也不瘦,看着可白净了,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不凶,不笑时看着也温柔,书生打扮,估计是贺老爷的客人。

他似乎本是不打算管云珠的,看到云珠又哭又捡东西吃,便起了兴趣。

他先是将云珠扶起,让她做到旁边的石凳子上,而后问云珠要了帕子,将她的手擦了擦。

他调笑道:“这贺府可是苛待下人,瞧把你饿得,这掉地上了吃了怕不是要肚子疼。”

云珠知道他在逗自己,但她性格老实,啜泣道:“不脏,但你们嫌脏。既然掉地上了无人要,那我吃了也好。更何况回去了也要挨罚,不如吃点好的。”

男子似是没想到云珠这么能说,一会儿后才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这丫头嘴还挺伶俐的,倒是说不过你。“

男子仔细打量着云珠,看得云珠有些羞了,耳朵都开始红了。

男子笑道:“我便将你送到贺老爷那,说是我撞得你,如何?”

云珠没想到这人居然这般“厚道”,太过惊喜以至于忘了做出反应,呆愣愣地看着男子。

云珠一双大眼,眼角还挂着泪水,就这般痴痴地看着男子。

男子拿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她的小脸,云珠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

约摸歇息了半炷香的时间,二人才走。男子问了不少家长里短,算是把三小姐的底儿扒掉了一层。

云珠平常是见不到贺老爷的,今日被男子带着,竟和贺老爷说上了几句。贺老爷说话也温厚,先是关心了云珠几句,而后托人将云珠送去看了大夫。

云珠听到贺老爷称那个男子叫平湘,云珠没什么见识,只觉得这男子名字太过艳俗。屏香,听着像是青楼里的女子。

后来云珠才知道,沈平湘,沈信川,宋国的第一谋士。

那书生的男子似乎是住在了贺府,云珠三四天之后又见到了他。

那日是跟着伺候三小姐,三小姐去老夫人那处,然后便遇到了那个男子。

照理说三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应该是避着他的,可是三小姐生性张扬肆意,她是不管的这些的。

老夫人似是顾着那个男子,故而劝了几句未果便也随了三小姐了。

三小姐说话脆生生的,一点也不怕生。

“敢问老爷大名?”

云珠心里默默补充了句,屏香。

“在下姓沈名信川,字平湘。”男子笑道,似乎也喜欢这个胆大的女孩儿。

“哦!”三小姐瞪大了眼,道:“原来你就是沈先生啊!听爹爹提起过你,路梁之战,你智退燕国十万大军,不得了。”

“李将军配合的好,在下不过是出了个小计谋罢了。”

二人似是颇为投机,三小姐越聊声音越大。云珠只觉着有些刺耳,实在是吵得很。

不过主子聊天,也只能呆站着,她盯着地上的一角,偶尔匆匆瞥过沈信川。

这沈信川似是一贯从容儒雅,待她是,待三小姐也是。

三小姐聊得兴致勃勃,让云珠把她的一本兵法拿来。老夫人也惊,这三丫头怎么还看兵书。

云珠心里一整个无语,这大老远的跑去拿书,折腾不说,找书还麻烦。

她下意识看了沈信川一眼。

沈先生似是心有所感,出声劝道:“三小姐不必拿那书,书中所言守城,在下看来,最核心不过是后勤……”

云珠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碰了巧,不过都好,她总归是省了一趟。

三小姐聊了许久,起初老夫人还能插几句,后头便是二人你问我答了,老夫人听着亦是觉得吵闹,第三次揉了眉心后,便让三小姐走了。

因老夫人要赠些布料给三小姐,故而留着云珠在拿东西,她先一步走了。

三小姐走后,沈信川问云珠。

“这几日伤如何了?”神态还是刚刚的模样,这人似乎是变都不会变。

云珠点头,轻声道:“好多了,已经不疼了。”

这么多人看着,她说完便低头了,毕竟她不是三小姐,不守礼数是要挨罚的。

老夫人不解,忙问这是怎么了,沈信川便将那日说给贺老爷的话又说了一遍。

也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真慈悲,总归是也嘘寒问暖了几句。

云珠走后,沈信川勾唇一笑。

老夫人问是为何,沈信川只说三小姐有趣的紧。

云珠并未将沈信川放在心上,沈信川不过是最近几日的小插曲罢了。

这日午后,春光正好,三小姐同一众小丫鬟在院子里放纸鸢。

云珠也拿了个小纸鸢,不过她手一松,纸鸢飞走了,她追着纸鸢到了颗树下。

旁边亭子上,坐着沈信川。

树对云珠而言有些高了,她看了看纸鸢又看了看沈信川。

稍加犹豫后,云珠走到了沈信川旁边。

“沈先生,你能帮我拿一下吗?”她指了指树上的纸鸢。

沈信川打趣道:“小丫头,你可真冒冒失失,又是摔着又是让纸鸢飞到树上。”

“我不叫小丫头,我叫云珠。”云珠低声解释,她以为沈信川不同意,有些失落。

沈信川见人丧气,道:“我帮你拿吧,不过我一介书生,你可能得等我会儿。”

云珠打量了下,沈信川个头是绝对不矮的,虽然自称是书生,但看上去也不是戏文里手无缚鸡之力。

但她还是应下了,说了句没关系的。

沈信川确实没说谎,他也是世家子弟,不说多金贵,但爬树也是不善。不过好歹也是军营待过的,多少比寻常书生强点。

半柱香后,沈信川才磕磕绊绊地拿下了纸鸢。

此时是发冠上粘了叶子,衣袍也乱了点,有点狼狈。

他伸手递出了纸鸢。

云珠右手接过纸鸢,用很小的声音说:“你弯下腰来。”

沈信川听到了,照做地弯下腰。

云珠踮起脚尖,伸出左手拿走了沈信川头上的叶子。

靠的太近,沈信川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云珠耳朵有点红。

“你知道纸鸢怎么样才能放得更高吗?”

云珠有些愕然,然后摇了摇头。

“我来教你吧。”沈信川笑道,还是那种笑容,不过不再是流于表面。虽然看不出一点点的区别,但这儿的春日和那儿的春日终究不是一种。

云珠咬了咬下唇,而后认真道:“好,你教我!”

自然是欢纵浮生半日,散去后天色已晚。

云珠向他讨要约定,说以后还来这里同他玩纸鸢,男子自然称是,不过就如同这未有时间的约定一样,做不到也不怪谁。

云珠偷懒,被罚扫了一个月的地儿。

后来云珠就一直没有遇到过沈信川,一个月后才从三小姐口中得知,原来他早就离开了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