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一次风来
“快上去啊。”
在我这么催促了第N遍之后,它依然紧紧抱住我的腿,小声恳求道:“等下一次风来。”
它是我斥三十元巨资从某宝上买来的风筝,可是作为一只风筝,它居然不愿意上天!
我无视它的哀求,将它从我的腿边拎开:“快点,风来了。”我把线收紧,只留出一小段让它能被风带着走。
“我不要我不要,等,等下一次风来。”它没有如我所愿往高处飞,而是径直扑过来躲到了我身后。
“路风!你还要等多久!”我忍不住朝它咆哮。
是的,这只风筝有名有姓,当然不是我给它起的名字,我还没有无聊到这种程度。它被送到我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名字,并且拥有自我意识,据它所言,先这样再那样它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样,它到底是跟我犟了好一会儿了。
因为我是第一次放风筝,所以它对我极度不信任,认为自己如果真的去了天上,我没有能力将它收回。
可风筝买来不上天难道要下水吗?真是笑话,这我能忍?我刚学完“放风筝十大技巧”,背完二十字口诀,我十八般武艺还没上呢!
“可是,可是我真的害怕啊。你第一次放风筝,一会儿把我卡树上了怎么办?那样我就回不来了。”它怯怯地回道。
“说什么鬼话呢!你看看这周围,哪里有树?啊?哪里有树!”我承认我第一次放风筝没什么经验,但我放之前也是做足了功课的,今天还特意跑到十公里外的一处大草坪,就是为了排除“卡树”风险。
“那里有。”它用尾巴指了指远方。
我顺着它尾巴的方向向右看去:距离我们几百米开外有一棵还没人高的小枯树。我没好气地踢了它一脚:“这能卡到?就算卡了,我也能把你捞下来。”
“万一划伤了呢?”它并没有就此放弃,“你看看我的脸,这么漂亮,你真的忍心吗?”
我瞥了它一眼,不得不承认,它确实长得很好看。切,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我眼光好,在几十种风筝里选中了它。
而且,就算划破了,某宝里还有上百个一模一样的它在等着我。
说到底,它不过是我的三十块钱罢了。
“划就划了,我帮你修。”我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只想让它快点心甘情愿地上天。
中午的阳光愈发猛烈,躲在天幕帐篷下都挡不住它的热情。我跟路风僵持了近一个小时,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当然了,这一个小时肯定是有我技术不佳的成分在里面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作为一只风筝它会这般抵触飞行,我见过很多被放飞的风筝,哪一只不是争先恐后地抢着上天?
我气喘吁吁地靠在撑杆上,拨弄着手里的风筝线。路风是个话痨,自从被我从风筝袋里拿出来它那张嘴就没有闭上过,估计是为了拖延时间。
“你是喜欢我的吧。”肯定句,我挑了挑眉,不作回答。
“不喜欢的话你就不会选择我了……”它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许是对自己的猜测没有把握。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它自言自语,琢磨着等下一次风来的时候怎么趁它不注意把它放飞上去。
“呐,所以为什么选我呢?”它借助风力扇了扇翅膀,微微扬起头向我投来了期待的一瞥。
不知怎的,我竟有些紧张起来了。战术性清嗓后,我故作深思状,“嗯”了好久才回道:“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喽。”
我没说谎,我真的很喜欢它那张脸,萌萌的小狐狸对幼儿园小朋友来说可能过于幼稚,但对大学生来说刚刚好。话说回来,风筝还能怎么选?当然是选自己认为好看的那副皮囊啊,骨架不都差不多么?
路风自然看不出我内心的小九九,它很高兴地扑棱起来围着我打了个转,这倒给我整不好意思了,既而也心软了。
算了,那就再等下一次风来吧。我坐回天幕下,盯着路风发呆。
“你喜欢我怎么还舍得让我离开你呢?”它依然喋喋不休。
“我买你就是为了放飞你啊,这跟喜不喜欢没有关系。而且买风筝都会挑自己喜欢的买吧,按你这逻辑,我家岂不是要变成好看风筝展览馆?”
“也不是不可以啊。”它小声嘟囔着。
我冷哼一声,它立马就不说话了。
远处的草丛开始小幅度地摇摆,下一次风要来了。我站起身,顺带把路风也提溜起来。
“别别别别别,再,再等下一次……”路风又想故技重施抱住我,我大力将它从我身前拉开,拽着它逆风跑,等到时机差不多了便松开手。
“拜拜了您嘞!”
起初很顺利,风带着它一点一点往上攀升,但路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在风里乱撞。风筝线猛地被扯出去一大截,食指一烫,痛感袭来,低头看去,食指被划出一道白痕。我将袖子拉长垫在手指上,忽然又感觉手里的线松了。我抬起头,发现路风又跌跌撞撞地向我扑来。
“路风,我才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特么讨厌死你了!”我很生气地朝它吼。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忐忑地伏在我身旁。
我粗暴地把它踢开,回到树荫底下猛灌冰汽水来压抑蹭蹭直窜的怒火。
路风顺着风努力地匍匐过来,讨好地蹭了蹭我的腿:“真的对不起,我没想要弄伤你。”
“要不,今天先不飞了?你让我回去好好做个心理准备,行吗?”路风跟我打商量。
“上一次带你出来你也是这么说的!”我没好气地呛它。不过上次我也是一时兴起,并没有真的做好放风筝的准备,甚至连包装袋都没打开。
路风没话说了,静静地趴在我脚边。
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战,我暂时没有力气再跟它斗,因此打算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看这厮悟性如何。
“路风,你特么是只风筝你知不知道!你怎么扭扭捏捏的跟条蚯蚓一样?”我一把薅住它的尾巴将它提起来。去他妈的晓之以理,爱谁谁!
“可是风筝也可以只挂在墙上展示。”路风据理力争。
“那是因为它的主人靠它获奖啦!就凭你的老鼠胆子和我的菜鸟技术,你还想上墙?美得你!”我不为所动。
它一下子就泄了气,委屈地甩了甩尾巴:“我,我才不胆小……”
“那你飞给我看啊!”我白了它一眼。
这下路风又不吭声了。
切,胆小鬼还死不承认。
过了很久,它突然小声应道:“那好吧。”
“真的?!”我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拎着它的尾巴就想往风里送。
“慢慢慢慢慢点!”它裹住我的手不让我松开。
“又怎么了?”我不耐烦地看向它。
“你你你先让我做会儿准备工作,我要热个身。”它紧紧贴住我免得被风吹跑。
还热身?都一个小时了还不够你热的吗?净找借口。罢了,也不急这一时。我放下它,继续抱着冰汽水续命。
“歪,你准备好了没?”十分钟后,我用脚挑了挑它的翅膀。
“我,我还是有点害怕,你能抱抱我吗?”
个破风筝事真多,吐槽归吐槽,双手还是老老实实地将它抱了起来。
“可以了吧?”
“好,好吧。”
听到它终于妥协,我立刻来了精神,等下一次风来,我将放飞人生中的第一只风筝!没有比这更酷的事情了!
我再三确认路风身上的绳子已经系紧,又帮它理了理长尾巴,万事俱备,只欠一阵风,我兴奋地期待着。
远处的小草又在骚动,一阵风吹来,好机会!我用力把路风送了出去,风将它裹挟,这次它没有挣扎,我看着它在半空中缓慢上升。
真好啊,它能飞。我这样想着。
怎么会不愿意在空中飞翔呢?它大概率是个傻子。我这么猜测着。
一阵疾风将它送得更高,无名指又被划破,鲜血渗了出来,但我只顾着看路风了。此刻快感压制了痛感,占据了上风。
“路风,一路顺风!”我冲它喊。
它应该是听见了,因为它飞得越来越高了。
眼看着手里的风筝线越来越少,我开始试着往回收线,不过路风的倔强劲儿可能又上来了,任我怎么拉都拉不动。
那暂时就这样吧。我用线在轮轴上打了个结,压在书包底下,然后躲回天幕里仰望高高在上的路风。
它真的是很好看,哪怕已经飞得很高了也依旧能看出它的萌态,几根长尾巴在风里飞舞。其实它说的不错,有些风筝的确适合挂在墙上,即使不能作为胜利者的标志,也会是一个很好的装饰品。
那好吧,等它下来了就照它说的只把它挂在墙上吧,不愿意飞的话下次就不强迫它了。我在心里开始妥协。
飞了这么久了,该让它下来了吧,它肯定很害怕了。想起它上天之前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我就有些无奈,原来并非每一只风筝都渴望飞翔。
我挪到书包旁掏出轮轴,轻轻拉动风筝线。也不知是这小鬼在跟我较劲还是那该死的力的作用,线非但没有收回来反而又被拉出去一截。
我死死攥住余下的线,脑子一片空白:坏了,光顾着学怎么把风筝放出去,忘了问度娘怎么把它收回来了。此刻我一手捏线一手拿轮轴,抽不出手找外援,只能跟它死磕到底。
它逃,我追,它注定插翅难飞!
线绷得越来越紧,我正暗自庆幸着自己有几分蛮力同它拉扯。突然,跟我抗衡的力量消失了——风筝线断了,我跌坐在草地上,看着垂落下来的断线,我心里一片茫然。
路风呢?我朝天空望去,它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将我包围。
我想我是找不到它的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再买一个。但愿它落下来的时候不要给别人带去麻烦,我想。
我整理好余下的风筝线,坐在天幕下乘了会儿凉便背起书包走了。
说到底,它不过是我的三十块钱罢了。
回去后,我并没有急着买下一个风筝,这次的意外让我放风筝的热情消退了一些。
没过几天,朋友来找我。
“嘿,一起放风筝去啊,你会放风筝的吧?”
“啊,会的。”我点头。
“那正好,走吧。”朋友热情地邀请我。
“可是我没有风筝。”我老实地回答。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有一只特幼稚的风筝?”
“嗯,被我弄丢了。”
“害,再买一个不就好了,也就三十块钱。”
闻言我打开某宝,是的,里面有上百个跟它一模一样的风筝。
但,哪一个都不是它了。
“算啦,我看你放吧,我手上的伤还没好呢。没想到被风筝线割一下竟然这么疼,我以后都不想再放风筝啦。”
“你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吗?”朋友狐疑地盯着我。
我嘿嘿笑着,没有回答,最终我空着手跟朋友去了风筝广场。
广场上人不少,风筝也不少,毕竟春天是很适合放风筝的季节。
朋友的风筝是一只招财猫,憨态可掬,很讨喜,在上升的过程中始终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空中相互追逐快乐嬉戏的风筝们,叹了口气:也就路风那个小傻子不愿意飞了。
突然,一只黄白相间的风筝闯入我的视线,路风!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朋友被我吓了一跳,顺着我的视线也看了过去:“哦?跟你那只风筝一样欸,你要还喜欢这样式的再买一个不就好啦?”
“算,算了吧。”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矫情些什么,我仍是喜欢放风筝的,我想再买一只风筝,再买一只萌萌的小狐狸风筝,一只名叫路风的风筝。
一阵风吹来,轻轻撩起我的衣摆,我仿佛听见了路风的声音:“等下一次风来,我们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