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心道红尘

云阳东洲,大同府境内,有座山。山势怪异,占地不大,一山生出两峰。从高空俯瞰两峰齐平方整,如断裂的棋盘。

这就是世间弈棋者无不心神向往之处,天人棋盘,断盘山。

悠悠夏夜,断盘山其中一峰崖边,立着一位披头散发的老人。老人望向另一峰,那一峰本来应该是有一个人居住的,可那一峰已无人所居三十多年了。

披头散发的老人身材很高,就和他的名字与地位一般,当今棋圣,高祝。

忽然,崖边老青松下,石盘边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忽然出现,却让人感觉他本应该就在那里。

老人是在世人印象中,本应该早就逝世的棋盘山主人,原先的棋圣燕鸿甲。

如果曹禅心在这里,自然能认出这老者就是与自己对弈第十七步,三十三子的第六境老者。

立在崖边的棋圣高祝依旧看着对面的那一峰,但他知道他来了。

“前辈,大可不必如此。”高祝开口说话,听不出是何种情绪口气,只听出来这位五十多年前就已是棋圣的老人,似呼很累。

已经年近四百岁的燕鸿甲叹道:“我老了……”

高祝知道,这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有向那方面答。只是自顾自说道:“小曹也老了,但终究是个后辈…”

燕鸿甲手摸着老青松那块黑石,这是世上最无与伦比的棋盘,他是世上为数不多有资格摸着棋盘的人。今晚没有明月,老人透过青松枝,看向那满天的星辰。似乎感慨颇多,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燕鸿甲开口道:“我道向来如此,人老了,不想改了。”

“人间甚无趣,后辈却多骄。那曹小子比我强…”

这句话高祝只以为说的是曹恒,便说到:“我以为他会看开那红尘无缘,没想到看不开,反而赢了前辈一把。想必小曹离开时,无所遗憾吧!”高祝不知为何,再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有了一丝激动的波澜。

燕鸿甲不语,清风吹过松柏,似乎摸够了那张棋盘,燕鸿甲毫无留恋的将手移开了棋盘。

“老高,你要和我下一盘吗?”

高祝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转过头来,他并不是惊愕前辈的那一声老高!

燕鸿甲是问,要下一盘吗。而不是说,与我下一盘。这不是那个霸道的老燕。

高祝神情激动,可慢慢变成了不解。

“前辈已领悟到了那道门槛,何必呢?”高祝不明白,但心中依然激动。

曹恒年少时心神向往于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年少时心神向往燕鸿甲前辈。当初与燕前辈之对弈于十九道内,高祝只恨为何只有区区十九道,区区十九道怎能下的风流快活。

对手乃知己,但,棋赢对手世间最无趣,棋逢知己世间最无憾。

高祝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可能和年少时心神向往的那个人,再下一局。自己会参与燕鸿甲最后一局。此局事了,自己棋道一生,还有何憾!

可面对燕鸿甲的询问,面对死而无憾的一局棋,高祝却犹豫了。

作为当今世间被所有人都认可的棋圣,高祝却觉得自己不配,不配与燕鸿甲下他这收官之局。世间唯一能与燕鸿甲前辈下这一局的,高祝觉得只有当初的那个一蹦一跳来断盘山找自己的“棋小圣”了。可小曹,已经走了。

高祝将两个人都视为知己,如今最小的那个已经走了,最大的憾到那道门槛,能来找自己,或许已经无憾了……

“老燕!我才不和你下呢!你总是输!”高祝说此话时,是笑着的。称呼也从前辈改为了老燕。

燕鸿甲也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但随后朗声说道:“是啊!我燕鸿甲这一辈子,输多赢少!却还是落了个棋圣的名头。”

“临了,临了。还赢不了几个后生…”

“老了!活的时间长了还真不想活了……”

……

“老高。”

“嗯?”

“有酒吗?”

“没有。”

燕鸿甲:“……”

“不是…,我说!你这一个棋圣,随身不备点儿酒吗?”

高祝疑惑道:“棋圣和酒有关系吗?”然后坐在了燕鸿甲对面。

燕鸿甲嘿嘿一笑道:“想当初,我入江湖中,一手执棋,一手端杯喝酒。高人风范尽显,你怎么就不懂呢?!”

高祝笑道:“高手风范装给谁看,咱们对弈时,旁边哪有围观?”

燕鸿甲说不上来什么,是啊!哪有人看…。就像是世间人只知他们棋盘上的胜负,却不知小小客栈角落中,两个下棋老人都是棋圣。就像是人们不知道棋圣燕鸿甲还活着,就像人们不知道那个“棋小圣”已经葬在了边关小城的梧桐树下。

可话说回来,他们这几个老家伙,一生追求棋道,寻知己对弈。

下棋又岂是为了世人观看?

燕鸿甲叹口气,歪嘴说道:“可惜今夜无酒啊!少了些情怀、气氛。”

高祝慢悠悠开口问道:“小曹喝了吗?”

燕鸿甲:“喝了!喝的还不错,喝的是玉麟香……”

高祝走到老青松根下,挖出来巴掌大小的葫芦。

“没有什么狗屁玉麟香,倒是有壶桃花酒。当初我上山时带的,现在年份不小,皇帝也喝不到,我请你!”

燕鸿甲神色奇怪,皱眉道:“咱们两个糟老头子,一起喝桃花酒?”

高祝撇嘴,淡淡说道:“只有这个,爱喝不喝!”

燕鸿甲:“那你倒是找个杯子啊!”

高祝:“矫情。”

燕鸿甲扯了扯嘴角,“难不成咱俩对着嘴喝!”

高祝道:“今夜虽无月,却有陈酿酒。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

天上不见月,却依旧繁星似锦。

清风拂青松,不见酷暑不见明。

距离金衡城不到五里地,一片小松林中传来一声轻呼。

“师傅…”

“师妹,是我!”

秦婵才落下了话音,便紧接着传来了一声回应。小松林里乌黑一片,但并不阻碍影子的活动,影楼可以说就是生活在影子里的。

秦婵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一个高大身影从黑暗中的树阴里出来。即便看不到他,也能第一时间听出那是她从小一起练功,学习的师哥赵山小。

“师傅呢?”

“师傅,我也不知道。但师傅他老人家绝对没事,可能又不知道去哪转悠了呗!”

秦婵又问到:“师兄你不是在晋泽境内吗?为什么会在这儿?”

赵山小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说道:“我一个月前就回影都了,师妹,你不知道!汝宁现在有多热!蚊虫都快成精了!”

影都是影楼的中心,也可以说是总部,这个秦婵当然知道。但她绝对不可能相信他师哥说的这话,因为蚊虫而放弃影楼的排名,秦婵是怎样都不会相信的。

赵山小看不清秦婵的脸,但此刻也知道他的师妹是一脸的不信。

赵山小神情微有些复杂,不过秦婵没有注意到,只听见师哥笑笑说道:“师妹,别说我了。你的确是想错我了,我不是因为赌气,才去的汝宁。”“何必和那姓肖的过不去,那个排名,我…才不在乎呢?”

秦婵瞬间愕然,不由追问道:“怎么了?师哥,你没事…吧?”

在她印象中,师哥绝对和恬淡沾不上一点边儿,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师妹难道还不知道!影楼年轻一辈中,估计只有她师哥赵山小对影楼青榜(影楼青年一辈的刺杀榜,排名与武功高低,修为大小无关。只与完成刺杀贴上的任务数量有关。)排名在乎的一踏涂地,疯狂至极。

自从师哥赵山小开始独自完成任务,接手刺杀帖。她就很少见到师哥,赵山小只比秦婵大六七岁,便已经跑遍了各地,杀过不少刺杀帖上的人。在影楼中的排名位列前茅,与之竞争的人无非二三个。赵山小所说的“姓肖的”就是其中之一。

秦婵知道师哥并不喜欢开玩笑,所以两人的之间的交流很生硬,就和两个普通人一样。听到从师哥嘴里说出不在乎排名了,秦婵岂能不惊讶,错愕。

她不由追问道,但她知道,师哥是不会说什么的。但具体什么原因,秦婵心里面也早就略知一二了。师哥这样子,无非是因为那个女人。

果然不出秦婵所料,赵山小什么也解释。只是问到:“今天金衡城发生了什么?那声啸声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里有大妖?!”

秦婵其实也不清楚,她自然是听到了那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咆哮。她知道城内绝对是发生了变故,而且隐约感觉与曹禅心有关。但自然出了城,应当先去事先约好的地方找师傅,所以并没有回城查看。

秦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随后问道:“师哥,是师傅让你在这儿等着吗?”

赵山小答道:“当然不是,我的确不知道师傅去哪了?我来的时候就听说金衡封城,我觉得封城也应该拦不住你和师傅,但应该会在城内停留两天。本准备进城去寻你们,可却发现城内有混乱发生。我以为是你和师傅要出城,所以在这里等。之后就听到了那妖啸!”

秦婵没有问师哥为什么选在这里等,都是一个师傅教的,如果要修整一下的话,方圆之内这里最合适,两人都心知肚明。

秦婵低头说道:“失败了,我原先也不知道师傅要接应我。还没封城,师傅就离开了。”

赵山小想了想,按理说那个云樊是个堂堂王爷,身边绝对高手如云。可自从云阳王云凌上位,云樊落了个一身轻,没有任何分地,实权。

云樊也失去了各种门派势力的支持,要钱没钱,要是没势。虽然顶着个正儿八经的王爷身份头衔,可应该请不到真正的上境高手。

自己的师妹秦婵虽然没杀过多少人,在影楼青榜中但也只是因为刚刚接手刺杀贴,还没来得及多出任务。要说修为武功高低,反正自己可打不过,影楼年轻一辈中估计也没几个能打过。

即便那云樊护卫众多,秦婵第一次独自刺杀,也不应该失手。更不要说,而后得知师傅前去接应,任务怎么也不应该失败呀。

秦婵知道赵山小在疑惑什么,说出了她刺杀的过程。

赵山小听完骇然大惊,“青峰山的剑修!上三境!那咱师傅应该没事儿吧?”赵山小语气没有之前的肯定劲了。

秦婵说道:“师傅及时离开,应该没有事,那剑修老头也应该走了,要不然我可能出不来。”

赵山小听完,即便得知状况,内心依然不平静,他想不明白。青峰山怎么敢的呀!云樊又怎么敢的呀!这云阳局势果然比晋泽还复杂!

秦婵看师哥不言语,回过头问道:“师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两人虽是师兄妹,但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种,没事就可以聊一下。师哥肯定又是带着任务目的来找她的。

赵山小也回过神来,用极为羡慕眼光看向了秦婵,哦了一声说道:“师叔祖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