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敢与君同
腊月初八,瑞雪飘飘,锣鼓声声,风和星骑上骏马和震一起去接新娘子。
莞莞问过震,“你从没见过王家大小姐,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那还不是一样要生活。”
是啊,生活。
莞莞就这样看着三个哥哥骑马出去了,他也是那样骑着马走出家门的吗?
星对风说,“震娶了媳妇,你又要进京赶考了,这下无趣很多。”
风笑着,飞雪落在他肩头,鲜少看到他出门,一出门可就要去千里之外了。
“伯伯不是有让你随他一起进京么,你说京城哪有锦城好,要留在这里,要不然这会子都成御医了。我们也可在京城相会。”
星只是笑笑,“我只是有些担心小妹,”
“她用不着担心,倒是你,别让有心人盯上了。”
新娘子进门,礼炮声声,拜天地,入洞房,宾客满座。
入夜,院子里灯火阑珊,一群黑衣人闯进南荣家,烧杀抢掠,火焰照亮了雪地里的血迹。
莞莞从阁楼跑下来,正遇上匆忙前来的风,“风,你怎么来了,怎么回事?!”
“快走!”
“这是怎么了?”
莞莞想去看看,有震和星的声音,“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那伙人吗?莞莞想。
“快走,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不行,祖母,父亲,震和星怎么办?!”
风含泪,正要解释,黑衣人冲过来,风为了让莞莞不被抓,在后面断后。
左眼被刺瞎,血液飞溅,莞莞看得心惊胆战。
“快走!”
“风!”
接着莞莞的头被硬物砸中,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昏迷不醒。
自此蜀中再无南荣氏。
三年后,京城。
一个独眼马夫赶着车,马车里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琴师,到了地方马夫将琴师搀扶下来。
“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四年未见,相逢即是仇敌。
酒楼内管竹声声,上了二楼便少了些喧哗,三楼更是清净,女侍在隔间让琴师脱光衣服,检查有无凶器。
妥当后穿上衣服,老板恭敬地带琴师到雅间,“客人已经在里面了,您请进。”
她抱着古琴的手微微捏紧,只要一发动机关,毒刺就会从琴里飞出。
雅间里对坐着两个男子,一人着黑衣,一人着青衣,青衣者看到琴师来上下打量一番,黑衣者一直未动。
薄唇抿了一口酒。
琴师行礼坐下,“两位官人,喜欢听什么?”
“高山流水。”
琴声起,悠扬而深远,点燃的檀香里有微毒,这是她事先准备的,以便对方奋力反抗,敌我双方力量悬殊。
可是曲尽,她却没按下开关。
“两位官人,还想听什么曲子?”
“你可会唱?”
青衣人问,两人谈论的声音细小,仿佛是故意不想让外人听到谈话内容,这回问话的声音却正常了。
“会。”
黑衣人只是坐着细细品酒,偶尔说几个字。
待她唱到家乡小调时,黑衣人放下了杯中酒,“莞莞?”
他在叫她的名字。
可这个人已经不再世上了,现在活着的是为复仇而生的女子。
只要她按下去两人都得死,按下它?
“您认错人了。”
琴师抱着琴匆匆离开,不打算片刻停留,黑衣人上前抓住她的手,摘掉脸上的面纱。
除了那首小调他曾听莞莞唱过,这个女子确实没有与她半点相似。
“官人,你弄疼我了。”
他放手,看着女子离开,眉头紧锁。
青衣人准备拔剑,黑衣人按下,“查查她。”
悄然离开酒楼,换了衣裳,她策马出城与马夫回合,临走时马夫交给她两条丝带,蓝色代表成了,红色代表没成。
莞莞拿出了红色那条别在腰间。
马夫扭紧拳头,捶在树上。
“这么近都没有得手?”
“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当年的幕后真凶。”
“不,莞莞,你还爱着他,他迷惑了你的眼睛。可你看看我的眼睛,”
他把眼罩取下,给她看萎缩成一团的左眼,“别忘了,我的眼睛是怎么失去的,谁把我扔到江里漂流三天三夜,谁把你送去青楼!”
“风,不要给我看了,你故意揭开伤疤让我难受。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到他的动机,不是他!”
“还记得星死前说的什么吗?”
风带上眼罩双手握住莞莞的双臂,“他说那男子身上有块牌子很特别,后来问到御医院的伯伯,才知道那是相王的牌子!你可知相王是什么人?皇家都是些被权利侵蚀的怪物,城府深不可测,你又怎么想得到他要干什么?你哥哥我本可以参加科举,可是谁会要一个独眼的人做官!”
莞莞闭上眼,“不要再说了。”
相王,一个曾经不起眼的皇子,从小体弱多病,早年母妃不得宠,去世之后过继给丽妃抚养。
十五岁出宫,自立门户,组织了一些江湖上的门客专门为皇帝做些肮脏事,说得好听是朝廷的第二个刑部,说得不好听便是一条恶狗。
四年前秘密出访蜀中,失踪五个月,回来时进宫参见皇上,在御前扔了几颗人头,刚好里面有南荣郑秀的哥哥郑清。
“就算他不是那伙人的头目,也是由他引发的血案,不为我们失去的家人报仇,也要为伯伯报仇,因为他是南荣家的人!”
那些人洗劫了南荣家,到底没问出医经和毒经的去处,只得折磨活着的人——莞莞和风。午夜梦回时,莞莞常常吓出一身冷汗。
莞莞被装在麻袋里带进青楼,以为风也死了。那么多女孩,被当做牲口关在笼子里,吃馊馒头和白水稀饭。
曾经逃掉的女孩都被抓回来用鞭子抽,常常能听到女孩们的哀嚎声。
莞莞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且是最重要的人质,于是皮肉伤没多少,却亲眼目睹了那些人将南荣家族尸骨鞭策的画面。
他们想要毒经,准确地说,是星哥哥制的一种奇毒,可“活死人、肉白骨”。
莞莞得到星已经被折磨之死的消息,绝望之际,在青楼当厨娘的老妇悄悄放她出去。
“大娘,谢谢你!”
“不谢,我儿曾经受你们医治,南荣家一代名医,如今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活着,快走吧!”
可惜她关在笼子里的时间太久,跑起来脚不利索,被半途抓回来,老妇被扒光衣服绑住手脚,被两条恶狗活活咬死。
她被带到那间专门惩罚逃跑女孩的黑屋子里,老鸨摇着扇子走上前,“她的皮相我还要用呢,给她把鞋子脱了,用竹签给我扎她脚指甲盖!”
那种钻心的痛,一直铭刻在莞莞的心中。在极度悲痛、极度恐惧的笼罩下,她的五指将身下的木板抓出血痕。
“告诉妈妈,我接,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命人教我学一样东西。”
老鸨得知,来到小黑屋,光从狭窄的缝隙钻进来,刺入莞莞的眼睛。
“你要学什么?”
“学琴。”
无垠说,他喜欢听人弹琴,自己却不会弹。或许是这样,只能在别处寻到知音。
莞莞十指弹破又愈合,终于弹出一首好琴,曲里数不尽地婉转、忧伤。应着这琴音,父亲慈爱的笑、保护自己的三个哥哥、祖母给的糖果依稀如昨日才发生。
她用头上的发簪刺死了寻欢作乐的油腻男子,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楼内传来阵阵呻吟,连老鸨也招架不住被一个光头按在墙角猛烈撞击。
为了替自己和厨娘报仇,她悄悄用青楼里的美女颤声娇、金枪不倒丹做了简单的药剂撒在青楼的水井中。
“快去通知头儿,人跑了!”
莞莞冷眼看着这一切,将一把火扔到马厩。
莞莞和风再次易容,潜入到相王府。
相王府虽大,但人不是很多,莞莞隐约感觉不对劲,但风执意要来,只好一起行动。
她扮作女侍,跟随着其他几位到相王常住的听澜院,一个王爷,应该有很多妻妾吧。
权利越大,越能拥有女人和财富,权利越大,越残忍。
听澜院内丹桂飘来阵阵芬芳,脚下铺着白色鹅卵石,门前大丫鬟让大家停下脚步。
“今日王爷在家休憩,沐浴之后要前去拜祭太妃,小心点伺候。”
“是。”
伺候他洗澡,原来也需要这么多人。
浴池内一个男子披散着湿发背对屏风,旁边的女侍递给她一个果盘,“这是王爷要的果盘,快送去。”
她慢慢地走进屏风内,右手一扶果盘上便沾了毒。
星的毒经被风保管着,风在江里飘了三天后,冒死回到南荣家拿到了毒经,从此沦落到街边乞丐,捡别人吃剩下的包子,被当街毒打,大骂,“臭乞丐。”
莞莞曾问,“有没有想过死了一了百了?”
“当然,可是毒经不能落到坏人手里,而且我在那些尸体里面没有找到你。我相信你还活着,我要找到你。”
风将毒经交给了莞莞。
蜀中人皆知南荣家的小女儿刁蛮,却不知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凡是别人说的话,写的书,只要愿意都能记住。
毒经一书被她背在心里,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