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敢与君同
蜀中有一名医世家,南荣氏,因高祖遇刺,危在旦夕之时妙手回春,御赐“再世华佗”的牌匾,自高祖至如今一百多年,长兴不衰。
南荣家虽然医术出名,但还有一个人很出名,那就是南荣家主的小女儿。
她打小泡在糖罐子里长大,换牙时疼得死去活来。
那时正直上元节,南荣郑秀作为家主也作为父亲,不忍心看她疼得厉害,便背着她上街看灯。虽说蜀中男人都怕老婆,但这么顾孩子的,还是少数。
于是大家都说南荣家不仅医术好,而且南荣家的男人们都顾家。
在少主南荣震及冠那年,就来了好些媒婆,要给震说媒。
南荣震在家里躲了有小半年。
南荣氏家规森严,医术传男不传女也架不住小女儿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对哥哥们软磨硬泡,偷偷学艺。
“震哥哥,你就教教我这治伤寒的方子呗,祖母最近又在咳嗽了。”
“我今天早上才见过祖母,好好的,你这小丫头,上次偷偷给你医术,差点被阿爹骂死!”
“咳咳,震哥哥,你看我也有点风寒,阿爹说了,我长大是要嫁出去的,要是没点防身的,叫人算计了怎么办?”
震拗不过她,只得不理她,继续配药。门前来了一人,身材高挑,眉眼与震相似,天庭高,眉毛浓,睫毛弯弯的。
“怎么,莞莞又扭着大哥要方子了?”
女子穿的粉裙似乎与她走路的大摇大摆不搭,她冲到来人面前,“星哥哥,你快帮帮我,我就要个伤寒的方子,回去一定好好守规矩。”
星无奈地摇摇头,温柔地将她头上的杂草摘掉,“要不,你别学救人的法子,跟着我学,我那里倒是有些害人的方子,我保证到时候没人敢打压你。”
莞莞嬉皮笑脸,每每回想起星解剖青蛙,把骨头和血肉分离,她就忍不住想吐,“算了算了,我是个女子,太聪明了叫人忌惮,我去梅姨娘那里吃桂花糕了。”
但星每次都会为莞莞解围,冲撞得宠的姨娘、教书先生睡着了在他脸上画乌龟、抢邻居家小孩的糖葫芦……他是最宠溺她的哥哥。
南荣家主南荣郑秀,生有三子,南荣震,南荣星,南荣风,女儿只有莞莞一人,南荣家上下皆知老爷宠爱小姐,从没让她吃过苦头。
而他的三个儿子却不一样,大少爷震前年及冠便成了少主,将来要继承家业;二少爷星虽天资过人却想着以毒攻毒的方法攻克疑难杂症,被父亲称作“不学无术”,没少挨骂;三少爷风应着出生时难产,从娘胎里带了些病根,一直弱不经风、闭不出户,才情倒不错,若能科举中第,更是南荣家的锦上添花。
所有人都不知一场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莞莞没得到药方,去了三哥风的院子,风考了她几个典故,又对了诗,眼神中透露着担心。
“哎呀,风哥哥,你不是也想看看大家对你做的诗评论如何吗?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莞莞二八年岁,长得高挑,穿上三哥的男装虽有些宽大,但收收腰也正合适。
风只得放她走,“蜀中虽不像其他地方民风未开,但你也要注意分寸,别让有心人看出来你是南荣家的小女儿。”
“知道了!”
莞莞摇着折扇四处闲逛,转眼走进了茶馆,与诸君见礼后,对了几首诗,大家赞誉有加。
莞莞心想,三哥真是多虑了,他的诗这么好,哪有人不喜欢。
只可惜他身体不好,不能像大哥二哥一样经常出门。
末了,莞莞与书生们相约下次对对子,让随行的书童打赏了茶馆说书的,便出门继续逛街。
蜀中没有宵禁,夜市异常热闹,偏偏天空不作美,很快下起雨来,莞莞拉着书童向回家的方向跑,人群消失得无声无息。
雨夜中飘荡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莞莞拉住书童,“小姐?”
“别说话!”
两人隐于一暗处,从砖瓦的空隙中看得到隔壁一个人被三个杀手围住,“他在哪里?”
“不知道!”
刀起刀落,那人发出痛苦地喊声,身影在雨中颤抖,莞莞虽然脸色苍白,倒还镇定,她见书童颤抖,将她的嘴捂住。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里?”
“不知道!”
莞莞拉着书童往回走,不觉中发出了声响,杀手们追来。
幸好随身带着些星哥哥送的白粉,“这些都是不怎么有效的毒药,但可以防身,给你试试。”
谁知现在排上了用场。
杀手们捂住口鼻,雨中白粉的效力变得很弱,但困住他们绰绰有余。
“走!”
莞莞将伞扔掉,拉着书童跑。跑到南荣家所在的街道一颗心才落下来。
两人停下来喘气,“有没有追来?”
“没有,小姐。”
“走后门回家,不然到时候得挨骂。”
“好的,小姐。”
南荣家不是官家,但应着南荣郑秀的哥哥郑清是当朝御医,也得了不少照顾,庭院深深,有楼阁也有个小湖。
从正门绕道后门可不近,后门靠近锦城郊外的小山,小山上满是南荣家种的草药。但也不拦着行人,若是附近的农人需要可以自去摘了。
因此,农人也帮南荣家照看着些名贵药材。
莞莞就是在小山上遇到他的。若不是后门被锁,她也不会跑到小山上去。
莞莞和书童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
“不如我们去小山上的茅草屋躲躲吧,星哥哥有时会在那里过夜,我也去过一次。”
“可是小姐,”
“我俩浑身湿透了,这湿寒气过身上得生病,我之前交代过丫鬟们说我生病了,在睡觉,父亲还没回来,大概除了风没人知道我出去了。现下门被锁只能去那边先把衣服换了。”
书童点头。
山路并不好走,更何况有个人挡在半道。
莞莞见一团黑的,没踩到,书童一跟头栽地上,摸到一只冷冰冰的手。
“啊!!!”
莞莞捂住书童的嘴,“你大呼小叫什么?!”
书童指指下面。
莞莞附身摸了摸黑团,摸到了那人的伤口。
他清咳了一声,莞莞薅开荒草,冷峻男子的脸出现在面前。
男子脸上落满了水珠,双眼不安地闭着,睫毛在颤抖,薄唇微微发紫。
莞莞用学来的皮毛给他诊脉,却被他抓住手,“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救你。”
男子又晕了过去。
“他太虚弱了,我们把他抬到山上去。”
“可是小姐,这荒郊野岭,身上又有狰狞的伤口,怕是个走江湖的。家主说过咱们俩不能和走江湖的打交道,”
还没说完,莞莞已经把男子拖起来了,“你抬脚,我抬手,快点!”
男子醒来发现自己在茅草屋内,夜雨还在下,面前的少女正痴痴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的小茅屋,你终于醒了,得亏我请动大哥、二哥为你治病。”
他的病?
他摸摸自己身上的伤,外伤是不打紧的,内伤却是已经被断定药石无灵,必须每日服用专门配制的药丸才行。
可是醒来后,常年的心绞痛忽然觉得轻微了许多。
“你是谁?”
“你叫我莞莞吧,大家都叫我莞莞。”
“莞莞?”
她点头,拿起桌上的药,“喝了它,你会好得快些。”
确定此人并无歹意之后,他痛快地喝完了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无垠。”
“广阔无垠遍天地,好名字。”
面对突然的沉默,莞莞有些局促,“现下山间的昙花开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昙花?”
男子已经昏迷了半个月,半个月以来,莞莞拉着大哥、二哥下水,救治这位来路不明的人。
“你说你在山间无意看到他,你又怎么会跑这里来?他身上的伤,创口很深,必定是带着杀意的人想要杀死他。这种人非常危险,不能救!”
星坐在药房的捣药桌上,单手摸下巴,“我觉得莞莞的想法不错,那人看起来并非刀伤那么简单,我们治不好,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治好了,不求他报恩,不再有瓜葛便是。”
“二哥说得对。”
南荣震看看莞莞,又看看星,“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我。”
莞莞凑上去挽住大哥的手臂,“不会的不会的,这么说震哥哥同意了?”
震看看星,“你准备些解毒的药,我们再去一趟。”
“好,我也去。”
“你不准去。”
莞莞哀怨地看着二位哥哥,“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伤口深达数尺,从前胸一直拉到大腿,你去干什么?”
“这有什么,他受伤那天的衣服还是我换的呢。”
“你!”
震皱眉看着莞莞,她向他吐舌头,震越来越像父亲了。
星拍拍他的肩膀,“小妹医者仁心,不把那当回事,就让她去看看吧。只让她在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