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敢与君同

她等了很久,没有听闻海陵王回来的响声,确定他已经走远,于是站起来将撕扯下来的衣服穿好,尝试着向西跨过小河。

可是河水湍急,她已经到了水深及腰的地方,艰难地摸着石头,慢慢向前移动,再深一点,她就要被冲走了。

就在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能够跨过那条河流,通往任何自由的地方,但是她办不到,放弃了这条路,又湿漉漉地回到岸上。

她摸索着回到营地,正遇上守夜的将士,两人闲聊的谈话内容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海陵王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暴躁,难不成是那小妮子逃走了?”

“看起来像,你没见那些俘虏都死了,海陵王还在人身上刺,都刺成肉泥了。”

“呲呲呲。”

她默默地走过,几个士兵打趣,“哟,头一回见有逃跑的俘虏还自己跑回来的。”

“我没跑。”

她知道那些俘虏是羌胡最后的幸存者,现在羌胡人只有也只剩她一个了。

他,好狠毒。

他不是要药典么,如果借以给他治病,将他毒死,该如何呢?

不行,海陵王太聪明,一定会找人鉴别毒药还是真药,况且谁会帮她呢。

班师回朝的前一天下雨,她想着是否趁着回朝的队伍逃走。

营地却来了一位客人,听海陵王说话的语调,与此人交情匪浅。

刚好她不小心将桌上的墨沾在了袖口,扫过他刚写的密报上。

海陵王停顿片刻,对她扇了耳光,“退下!”

她低头离开了帐篷,后面传来客人的声音,“睿兄何时养了个女眷?”

下午,海陵王要喝一些军医开的药,于是她小心地在厨房熬药。旁边还是专门的士兵看守,厨娘走进厨房,看到她在哭,于是给士兵些银两,让两人单独待一会儿,轻轻在她背上拍打安慰。

她下意识地捂住头往边上躲,厨娘说道,“别怕,你是不是很害怕海陵王?”

她不知道厨娘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于是木讷地没有回答。

“其实他是喜欢你的,从没有人见过他养任何女眷,除了你。”

“他杀了我师兄师弟们,灭了我的族!他用剑刺穿我族人的胸膛,把他们的尸骨暴晒野外,让饿狼扑食,罪无可赦!”

“那是因为那些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想杀谁就杀谁,但是你不一样。他打你是因为恨你也是羌胡人,但他本性是好的,从没有想要杀你,不是吗?”

她下意识地好奇厨娘为什么会这么说,“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厨娘将她的手轻轻抓住,然后解开那经久不愈的刀伤,抹上金疮药,然后给了她一瓶药,“这是我准备自尽的毒药,你把它藏在身上,趁海陵王与你交欢的时候,杀了他。我救了几个羌胡族小孩,小的才几个月大,都在西边的草甸上,只要你找到河边的小船就能逃出去。”

她的手抖了一下,她是真的想杀他,可是师傅说过,巫医乃是治病救人的,从不会主动害人。

要是破了这个规矩,如何去见自己黄泉下的师傅?

“不行,我不会杀人。”

“难道,你还盼望他把你带回长安,让你住进他的王府吗?”

是啊,班师回朝,海陵王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即使留在身边,也不免被朝廷诟病。

可是,她又觉得海陵王很可怜,所有人都怕他,可大多数人都想他死。

他的残暴是一阵阵的,不受控制。

当夜是最后一夜,他将她的脚镣解开,让她在他的面前自己脱下一件件的衣服,毒药便包裹着金箔藏在她的口中,只要与他接吻,就能让他死。

否则金箔被吞,死的人就是她自己。

他粗暴地将她摁倒在床沿,没有与她正面相对,火辣辣地痛感传来,让她咬牙切齿。

接着,她转身主动搂住他的脖子,试图吻下去,被他拒绝,“你今天一反常态。”

“不好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试图相信她,试图吻下去时,她退了一步。

正好,外面有了人声,他没来得及询问她为什么,便披上衣服出去了。

“何事?”

她趁机把毒药吐出来,放到自己的鞋子里。

忽而,眼前能看到一些烛火的光亮了。许是自己口含毒药太久,把毒药吸收到体内,反而以毒攻毒治了眼疾。

她也纠结于当时为什么不让他吻下去,这样此刻他就死了,而她也会被乱剑砍死。

数次的水乳交融之间,她摸到了他的脉象,原来寻常医者只是为他诊了日间的脉象,没有诊夜间的脉象,胸口疼,却没什么重大的病症。

实际上是中了蛊毒,蛊虫日间沉睡,脉象上看不到异常,夜间活动,他就会胸疼,暴虐。至于是谁给他下的蛊,无从得知。作为一个旭日东升的大国,晋朝需要这样的杀人机器。

等海陵王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些血腥味,她知道又有人死了。

“刚才为何把我推开?”

他将她抱在怀里,揉捏着软软的脸蛋,将唇与唇相交,猛然间又弹开,捂住胸口。

“王爷,没事吧?”

“我没事,别过来。”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全然看得清了,可她还要继续装瞎,否则海陵王是不会留着她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面庞,衣服和佩戴的长剑,原来他不是什么胡子拉碴的老男人,更像是温文尔雅的年轻书生。

难道也是蛊虫让他变得更女性化吗?只是在床上他更男人一些。

见他难受,她说道,“王爷能否让我一试?”

“什么?”

“王爷的脉象异常,非常人能解开其中困惑。奴愿为您分忧。”

于是借着巫医给王爷治病的名义,她跟着他回到了长安。

她不确定能不能救活他,不过不救他,他也只有一两年的活头,这个事实只有她知道。

长安,一个繁华盛世,走进贴金的大门,汉白玉铺成的大道通向四方。

海陵王的王府在东南方,挨着皇宫,那里都是住的皇亲国戚。

当爱慕海陵王的宰相之女何沁,见到跟在海陵王背后进府的盲女时,下巴都快掉了,“我居然连一个盲女都不如,她能跟着他进去,我连门都摸不着。”

接着,因为盲女不知道中原人府门前都有台阶,跌了一跤,海陵王亲自将她扶起来,还说了一句,“我牵着你。”

“不用了,王爷。”

盲女将手抽出,但海陵王却紧紧握着,不放手。

她从小便被师傅收养,从来没有体验过男子对自己的关怀,仿佛她的心被一点点暖到。

然而,她知道门外有很多世家小姐倾心于他,他对自己的这份温柔,也只是让别人觉得他口味奇葩而已。

不久,她配了一副药给海陵王,他吃了以后上吐下泻,从茅房里颤颤巍巍出来,然后抓住盲女的头发,“你是不是想我死?!”

“求王爷在给我一次机会!这次一定把您的病除掉。”

口服杀虫剂虫,分量小了,虫杀不死,人遭罪,分量大了,人和虫一起死,那么只有这样了。

应着海陵王的命令,没人敢拦着她,也没人敢问她在配什么药。

皇上想让海陵王再次出征匈奴,但他称病在家,所有人的神经都开始紧绷起来。

长安可不是塞外,若是让他不顺眼,多少官员贵族会遭殃?

顶着皇帝的压力,他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盲女,也不知为何,就是想相信她,不会伤害自己。

自制的毒药涂抹于匕首上,匕首只有插入胸腔才能杀死蛊虫,但蛊虫深入他的脏腑,位置不能确定。

只有赌一次,赌他是被她杀死,还是被她救活。

无论如何,盲女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即使这段时间自己控制不住对他产生了情愫,但他是自己的仇人。

避开所有人,他解开衣服将胸膛露出,她不再眼盲,但假装摸索着将罂粟汁端起,慢慢走近他。

“王爷,喝了这药等会儿就不怎么疼了。”

他淡淡地看一眼她,恍惚间有种四目相视的感觉,但转眼她便恢复了正常的盲女样子。

“你的眼睛,是怎么受伤的?能否医治?”

“王爷肯为我治眼?”

“只要你帮我治好这个病,我自然会报答你。”

“那就提前谢过王爷了,只是奴的眼睛是被五种毒物制成的毒药所伤,是治不好的。”

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悲悯,又转瞬改变了神情,“开始吧。”

她将匕首刺中了他的胸膛既定的位置,一口黑血喷到她的脸上。

即使服了药,他还是感到巨大的疼痛,蔓延开来,而她则将匕首抽出,抹掉脸上温热的血迹,上面残存的蛊虫还咬着他的一块血肉,张牙舞爪。

“我已为你除了蛊虫,生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