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曾杀了我
梦魇是心中爬出的魔鬼,缠绕着,勒紧着,窒息着。
嫩芽冒出枝头,冬雪半化,窗纸晕染,一双纤手推开窗户,仰起头深深的吸进初春的气息,嘴角上调,露出两个酒窝,灿烂的让人移不开眼。她坐在窗边,手指轻拨,仙奏一般的曲子流淌出来,像是一股清泉,转进每一个人心理。
茶楼里静极了,所有的文人墨客屏住呼吸宁神听着。一双双爱慕的眼睛看着那弹琴的女子,一曲完毕,不理满堂宾客的喝彩叫好声,女子抱琴起身离开,上官亦风看着她如画的背影,转着手心里的酒杯。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从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引人注目。
那茶楼,成了他日日必到之处。可她并不是每天都会下楼弹琴,即使这样,他也会日日去坐坐,点上一壶好茶,看着茶气浮腾,再点点散开。
他依然还记得阳光投进窗纸,打在琴架上的斑驳图案,他等的,不过是那日光斑驳被搅动,那从楼上慢慢走下的抱琴女子。
她一颦一笑,一怒一噌都是风景。弹琴的时候,她似乎是在看着大家,却又似在心不在焉。他就日日这样看着,看着不断有形形色色的人递上拜帖,有才子,有官宦,有富商,有无一例外的被礼貌的退回。
他却也只是看着,不搭讪,不递帖,不引起她的注意。
因为他知道,不打扰,是对她的保护。他身上担负着一个秘密和巨大的责任,为了这个秘密,无数的人付出了命和血,为了这份责任,他要走的路必定是由血铺成,凶险万分,他要担负的,更是重中又重,在他的身边,日后定然危险重重,而他的婚姻,必将是利益权衡,不可能听从心的选择。
所以,他控制着自己,只是看着,连靠近都不曾。她像是一幅画,是他心中的柔软,第一次,他想去保护一个人,即使不走进她的生活也无妨,只是远远看着,即可。
一笔一画,笔尖的墨些许勾勒,他的丹青很好,这是从小太公一点点教的,宣纸上,一个美目盼兮的佳人跃然而出。他用手指轻轻的划过她的眼睛,暖暖的笑了。
太公常说,成事在天。
他却从来不同意,如果命由天定,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他从小跟在太公身边,学尽了运筹帷幄,看管了尔虞我诈,他自认是一个很好的布局人,每一个人的弱点,每一个棋子的走向,他都了然于胸。他坚信他可以把控一切,他相信一切的一切,都逃脱不了一个算字。
而这世间,到底是谁在算计谁呢?
冥冥之中,似乎真的只有天意。如今回忆起来种种,她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算计之中,所有的路线,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向着不知名的方向,奔跑着……
那年清明,他独自去了万象寺静心几日,那年是关键的一年,多年布置,成败在此一举。
离开时,寂空住持送来一只签,签文他还记得:“有盒原无剑,劳心弄一场,家中多怪异,一犬吠三羊”。附着一句话“机缘乃天意,施主命中虽贵气齐天,却也非事事能够周全,聚散离合自有命数”
他j将签子在手心中敲了敲,聚散离合?
他早已是孤身一人,哪里来的什么聚散离合。
这签文他倒是懂得,主要说的是机缘未到,离别在即,却也应不了实景。罢了,这签文句意不搭,多是不准的吧。
他慢慢的走下万象寺的台阶,思索着下一步的布置,忽然身后传来推力,他急忙反身站稳。
烟雨朦胧,空中雨丝混着竹叶落下,前方的台阶上,一双素手撑着一把红纸伞,白衣素发,在这烟雨中的寺庙中,有一种不真实的空灵感。
他脑中想着转身离开,却发现嘴已经张开,不自觉的已经说出了话:“在下上官亦风,敢为姑娘芳名?”
烟雨、落叶、红纸伞,风轻轻吹起的发丝,这一幕像是复刻的画面,在她落崖后的每一天夜里,都无数次的出现在他梦里
千算万算,缘聚缘散,一切终究是有了开端。
他带她回府的那天,似乎一切事物都鲜活了起来,赋予了生命一般,她身旁的树绿的清翠,她手里的花娇艳妖娆,她身边的空气似乎都变的甜了起来。
他享受着这份喜悦和鲜活的生命力,计划着之后他们的一切,等多年的计划落实成功,他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将她娶进们,生一双儿女,看着他们长大,再携手鬓白如霜时归隐山林。
幕后的计划推进的十分顺利,上官家所有的物力人脉拓展开来的局势,要超出他的想象。
百年大族,六宰四后,曾经的权倾朝野,积攒下许多可以利用和挖据的资源。
所有谋划只差最后一步,他要争取时间,他要放松花家的警惕,只待一击而中。
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之中,他以为只要他多思虑一些,一切都会稳妥的成为定局。
可是,他算漏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有什么东西,在离开他,他抓不住,拉不回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似乎应验了他的预感
他带着禁卫军兵临城下,逼宫皇城,天地肃杀,战马嘶鸣,刀戟铿锵。
马蹄踏碎人骨声声烈,血染了那座金色宫城,逼宫夺权,他穿着银色盔甲站在龙座前,蓝色披风的边角被血染的沉重,他指尖拂过扶手龙头,坐了上去,君临天下。
一切似乎都顺利,却又似乎都脱离了轨迹。所有的丝线都汇聚成了他的梦魇
眼前的雾浓了起来,散开时上官亦风发现自己站在崖边。
风很大,吹得衣服烈烈作响,左手弓右手箭,那锋利的箭尖对准了站在崖边的红衣人。
她的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崖边摇摇欲坠,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白色衣服必然是酒酒,她不是应该在府里么,怎么会在这?她空出崖边的半个身子让他心中一颤。
他右手箭弦已经拉满,他不会让她出事的,他对自己的箭法十分的自信,利箭射出,必无虚发!
可他想叫喊,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心揪在一起,痛的要命,手却稳实的狠;他用尽全力想把左手放下,却丝毫不动。
他眼睁睁的看着右手拉开满弓,松手,箭笔直的射了出去正中红衣人的胸口。
那本该是花颜穿着红嫁妆的人,慢慢转过来,却是酒酒的脸。
她看向他的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崩塌,他看到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落入无尽的悬崖,随之落入的,还有红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