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王爷女捕快
夜色下的太子府灯火通明却又阒寂肃杀，仅听得到全神戒备武装的亲卫队巡逻时的衣甲綷縩。
萧侃幽幽转醒，见屋内只有身材痩削的徐仁在。
“我这是昏睡了多久？”一开口讲话，萧侃只觉得胸口肺腑疼痛，憋闷得喘不上气。
徐仁几步来到床边：“殿下睡了六个时辰，现在已是子夜。臣这就去请孙太医。”说完，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对门外的守卫交代了几句就赶快又回到床边。
“唐梦呢？送她回去了？”萧侃依稀记得白天在车上昏迷之前唐梦还在身边。
“那个女捕快暂时关在客房，我已派人在门口看守。”
“把人撤了，此事与她无关，你亲自去请她过来吧。”
“诺！”
萧侃忍不住咳嗽，胸口的一阵剧痛令他皱了皱眉。
孙太医看到萧侃已醒，长出了口大气，连忙上前仔细诊脉。他枯枝般的手指搭在萧侃的腕上，眉目低垂，面色阴晴不定，似有难言之隐。
徐仁这时带着唐梦也进来了，见孙太医在给萧侃检查伤势，只得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只见孙一桥这位已到耳顺之年的老太医叹了口气，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萧侃的床前。唐梦和徐仁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老臣无能，实在无法彻底治好殿下的伤。”孙太医顿了一顿，“箭伤及胸肺，且又淬有剧毒，加上旧伤未愈气血亏损，能保住性命已是天佑我大风王朝。”
唐梦眼圈红红的，拳头攥得很紧。
“不能彻底治好是何意？”徐仁忍不住问道。
“毒素积淤药石难及。殿下今后不能动武更不能上阵杀敌了。”孙太医无奈地摇摇头，“否则将会危及性命。”
“好了，孙太医起来吧。阿仁也别哭丧着脸，送太医回去休息。”看一个老头子跪在自己床前，萧侃总感觉怪怪的。
徐仁上前搀扶起孙一桥，却没有马上走，而是抬眼看向唐梦，仿佛对这个女人不太放心。
唐梦自进了屋子就没有走动过，站得离床最远，离门最近，想要上前却又不敢。
萧侃看出徐仁的想法，忍着说话带来的疼痛：“放心吧，若她想杀我，不必精心设计。”
徐仁已出门。
“你……”两人都想说，却又都没找到合适的话，声音交叠在一起，在这万籁俱寂的雪夜竟生出一些温暖。
萧侃咳嗽不止，唐梦赶紧来到床前，扶着他慢慢勉强坐了起来。看着疼得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的萧侃，唐梦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眼里的泪水。
“以前从未见你哭过。”
“别说话了，伤口会疼。”唐梦想起上一次自己偷偷流泪就是在萧侃被立为储君的那天，“天一亮，我就回去找义父请罪。若不是我追逃犯，你也就不会……”
“若不是那逃犯，恐怕我还没有勇气去见你。”萧侃打断了唐梦的话，“可还记得我们十年前的赌约？”
说完，萧侃又是一阵咳嗽，目光却再也离不开唐梦。
“不许说话，你该休息了。”唐梦香腮泛起红晕。
“那你给我讲几个离奇的案子吧，主角就是南都城第一女捕快。”说完，萧侃果然不再开口了。
唐梦看着这倚坐在床头等着听故事的满眼柔情的大男孩，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就是那个文采飞扬风流不羁的太子，那个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大败敌军的大元帅。
“白天我抓的这个罪犯就很不寻常，他是个盗贼，却总是偷一些看上去不值钱的东西，比如一块低等衙役的腰牌、一张当票、甚至一根木簪，没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也没几个人来报过案。但我发现他和很多起案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一旦放松下来，精神就会不堪重负，疲惫困倦不断袭来，说着说着唐梦也终于睡着了。
大理寺衙内，萧侃和唐梦盯着新发生的分尸案的案情记录和当事人笔录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萧侃显得胸有成竹。
“我也知道凶手是谁了。”唐梦也不甘示弱，“凶手是那个总纠缠不清的男人。”
萧侃闻言一愣，微笑地指着笔录上的一个名字：“凶手是这个女人。”
“肯定是那个男人，义父已经亲自带人去抓了，回来就审问。”唐梦一着急，把事先知道抓捕的事情吐露出来，脸羞得通红。
“真凶应该是这个女人没错，我们可以打个赌。”萧侃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好。如果我赢了，你将来当皇帝就封我个刑部尚书。”唐梦想着义父都去抓人了，自己肯定不会输，为难一下这个总来看案卷解闷的大皇子也挺有意思。
“那如果你输了呢？”萧侃语气中依旧带着冷静沉稳。
“那我就…”
“殿下。”是徐仁的声音，门口同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唐梦突然醒来，才发觉刚刚如此真实浮现的十年前的情形是回忆与梦境的重叠，随后她又发现自己和萧侃居然盖着同一张被子，肯定是自己睡着之后萧侃替她搭上的。
“殿下。”徐仁第二次在门口喊。
唐梦迅速站起身又略显慌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天光大亮，炭火早已熄灭，刚离开被子的她感到有些寒冷，怪只怪被窝里实在太温暖了。
“进来吧。”
萧侃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那么沉稳而有安全感，但现在的殿下还是十年前的他吗？
总是一袭黑衣瘦削冷酷的徐仁推门进来看到唐梦，惊讶的神情倏忽一滞，瞬间又恢复常态。
“宫中传信说皇上祭祀之后要过来探望，大约日正时分到。”
萧侃精神明显比昨天好些了。
“现在什么时辰？”
“辰初。”
他慢慢起身，唐梦和徐仁就要过来搀扶。萧侃摆摆手，最终还是靠自己的力量起来并且能慢慢走动了。颀长的身躯依旧站得笔直，看起来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的经历也无法打败这个渊渟岳峙的男人。
“这是唐梦，大理寺卿唐大人的千金。”萧侃看上去心情大好，仿佛真的没把沉重的伤势放在心上，也没把将要来探望的夺了自己至尊之位的弟弟放在心上。
“久仰。”少言寡语的徐仁朝唐梦拱了拱手，然后向萧侃报告了追刺客的情况。
极为简单的吃过早膳，萧侃让林姨带着唐梦在府里四处转转，自己则是换好衣服去处理军务。详细的伤亡、俘虏、缴获等情况昨天正好送过来，连统计好的军功也一并送到了。
唐梦是第一次来太子府，昨天被抬进来的时候根本没留意周围的环境，现在正好可以跟着林姨四处参观。从萧侃那里得知，林姨大约四十岁，原是他母亲年轻时的仕女，后来跟随入宫。一直对他照顾有佳，直到三年前他母亲陈皇后薨逝，便接到了太子府。本想着给几百两黄金送她回家乡过安稳舒心的日子，不必再操劳，但林姨没有同意。她家乡沦陷已无亲人，且奉陈皇后遗命，至少要看着萧侃娶妻生子才行。
太子府内的环境和唐梦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大是足够大了，但庭院荒废，乱木杂芜，看上去像是近期无人打理。前庭偶尔有府内官员走动，也都是脚步轻快静默无声。按说隶属太子府的官员至少三四百人，左右卫率甚至领兵过万，可府内竟然看不到往来劳作的仆役。
“少爷出征之前把仆役们都遣散了。”林姨看到唐梦面露疑问，就对她说，“只有伙房的人和我没走。”
难道萧侃出征之前早已料及史近乾和杨皇后会有所动作，怕牵连无辜。通常这类政治斗争权利更迭也不会累及低等仆役的，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他还是老样子，总做些出人意料又让人想不通的事情。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都这种境况了，还在考虑这些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东西。
府内面积极大，没什么别致的景观。但游览过程中林姨讲了很多萧侃的事，让唐梦听得入迷，仿佛林姨本就知道这才是唐梦最感兴趣的话题。
日轮中正，薄雪消融，温和暖阳与清冷空气正在抚平烦乱的心绪。唐梦顺着林姨指点的方向，独自朝前殿走去，心想此时义父应该也跟着来了吧……
远远就看到了浩浩荡荡卤簿，足有数千人在前殿门外的空地上待命，几十面旗帜随风舞动。各式奢华的车辆如长龙一般从这里一直排列至太子府大门之外。
静默无声的环境与这样壮观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只见前殿大门紧闭，许多文武大臣站在门外神情各异，相互却并不交谈，时不时抬眼看向殿内，可惜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唐梦并不知道，这些大臣都是刚刚被萧侃轰出来的，心里正五味杂陈。
屋顶积雪消融，阳光下纯净的冰水顺着古朴的瓦檐滑下，团成了剔透的珠子，点点滴滴落于青石阶前。
距门口最近处，站着六七个文官，身着正式官服。这几个人当中唐梦只认得新晋宰相史近乾和刑部尚书严居平，义父唐杰并不在其中。
侧面还站着俩人，一人是身穿铠甲留着几缕长胡须的中年瘦高个，另一人是个宦官，面白无须身材矮胖手捧拂尘。这二人皆是全身戒备模样。
唐梦偷偷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唐杰的身影，却找到了像木桩一样杵在角落里的徐仁。
“徐将军，请问见到我的义父了吗？”唐梦硬着头皮主动开口问道。她感觉徐仁就是那种阴沉的一直散发着寒意生人勿近的人。
“他没来。”徐仁同旁人说话依旧惜字如金，他依旧是一袭黑软甲，怀里抱着长剑倚在墙角，不似统帅近万太子府内卫的将军，倒像是个江湖剑客。
“皇上也在殿内？”
“是，兄弟二人。”
江湖人物，做捕快的唐梦自然是见过不少，却无一人有徐仁这般可怕。想必萧侃受伤的事让他产生了失职的负疚，这种情绪转变成了拒人千里的寒冷和漠视一切的杀意。
前殿大门缓缓打开，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门口，数千人一动不动若木雕泥塑。
从殿内走出来的并不是萧侃，只见他面如冠玉气宇轩昂，身穿白纱中衣，外套织有云龙纹饰的红袍，黑领口外再垂白罗方心曲领，袖口缀黑边绣云纹，红色下裳腰束佩绶金玉带，白袜黑鞋，头戴一尺宽二十四道卷梁高山冠。
“圣上！”几千人同时发声，即使不怎么整齐也有些山呼海啸之势。
唐梦这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原以为兄弟二人即使不是一母所生容貌也会有些相近，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萧侃看上去总有些疏狂的仙逸之气，如惊才绝艳的诗人又像剑胆琴心的大侠，而萧艮则更像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至少现在还看不出至尊的威仪。唐梦不禁暗自惭愧，这种场面自己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
正午时分，乾曜炳焕。皇帝身后稍稍晦暗的殿内，萧侃从正对门口的椅子上也缓缓站起身，徐徐行至门口。鸦青交领中衣之外罩了件雪白鹤氅裘，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耀目。
“王师大献，此兄长之功，全体将士之功。”皇帝环顾左右，对着下面翘望的几千人说道，“兄长负伤，幸无大碍，天佑我朝，此社稷万民之福。”
“天佑我朝！”内侍总管谭和跟着喊了一句。
数千人的声音霎时盖过了他。
“天佑我朝！”“天佑我朝！”
皇帝抬抬手，一下又恢复了安静。
“今日就不打扰兄长休息了，正旦朝会后再把酒言欢。”皇帝侧身看着萧侃，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总管谭和赶快上来搀扶皇帝步下台阶。唐梦和徐仁看到这里也朝萧侃走了过去。
这时，刚刚和谭总管站在一起的殿帅王震突然拦住了唐梦的去路，随即转身对萧侃行礼：“王爷，微臣奉命要带唐姑娘回刑部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