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王爷女捕快
冰月寒辰,天地肃杀。轻琼冷絮乘着朔风把整个南都城都裹了一层银装。大风王朝,这个尚不足百年的年轻帝国此时正处于百日国丧期。
通常腊月末的这般严寒天气街上都会很冷清,如今国丧再禁止娱乐,就更没人出来了,可今天却不同以往。富贵人家没在华丽宽敞的厅堂之中烤着炭火吃着精致的糕点,穷苦人家也没在蓬牖茅椽之舍围着被子思量着雪停后的生计。北城门内主街,百姓们箪食壶浆站列两旁,等待着凯旋还朝的王师。
大风王朝被迫迁都到此不过五年,北方与夏国连年征战败多胜少,大片的国土沦陷。朝内亦是暗流涌动,新旧党争激烈,兵革互兴之际,主战派和投降派又相持不下。宰相霍胄力排众议并说服皇帝追封抗战名将烈士,鼓舞士气,启用抗夏主战人士,发动光复北伐想要收复失地中兴王朝立不世之功。然似苍天不佑,光复十七年末,开战还不到两年,六路大军便败了五路,只剩殿前左军都统治韩重还在苦苦支撑。夏军乘胜之机绕道西南,逼进蜀地,大风国再次大败。大风国皇帝听闻兵败,便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光复十八年六月,夏国遣使要求惩办开战祸首,并增岁币赔款。在这种形势下,投降派又渐渐恢复了势力,有了话语权。礼部侍郎史近乾向杨皇后进言称宰相轻启兵端危害社稷,如今夏国大兵压境,不杀霍胄恐有山河破碎之危。杨皇后本就因霍胄在立太子的问题上不支持她而怀恨在心,再听了史近乾的话,便打算瞒着皇上暗中行事。毕竟霍胄权倾朝野,如果因皇帝犹豫而走漏风声便会身处绝境。最终,她与史近乾密谋,使心腹殿帅王震在上朝途中埋伏将大权在握的主战派宰相霍胄杀死。皇帝得知,大渐弥留,无法亲政,朝堂逐步被杨皇后把持。
霍胄已死,史近乾立即派人把这一消息告知夏国,并依照要求遣使函其首送往夏国示众,并签订停战协议。但令其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使节出发的前一天,装有权相霍胄首级的缁漆函篋竟不翼而飞。
杨皇后和史近乾虽惶恐不安,发展自己势力的脚步却未停歇,一批主战派大臣被打压贬黜。杨皇后眼见皇帝大限将至,又有了当太后的图谋。这二人相互利用,渐成同党。朝堂内外人心惶惶,风雨飘摇于今为烈。
由于霍胄首级丢失,和议未成。九月商秋,大风王朝境内正值农忙收获时节,夏国七万大军却已临西北边境,兵锋直指山南西道意图攻略蜀北而威胁荆襄要地。先前朝中的主战派几乎被清理殆尽,之前领兵抗夏的将领都因不满史近乾和杨皇后送霍胄人头乞和的行径而不积极参战。
当此宗庙社稷存亡之际,平日里不喜朝政不问国事的闲散太子萧侃居然主动要求挂帅亲征,文武群臣瞠目结舌,以为又是他心血来潮要开个惊世骇俗的玩笑罢了。杨皇后这时正好想要搬开太子这块绊脚石,便让兵部尚书吕直顺水推舟,并传圣旨封太子为山南道行军大元帅,统兵一万至前线御敌。
这位看上去容貌俊秀举止闲雅的太子在行事风格上却跅弢不羁,在南都城都是出了名的。他从不过问内政也不爱学习治国方略。平日喜读兵书,也经常去军中找人切磋武艺,偶尔还去刑部和大理寺翻查悬案卷宗提出些匪夷所思的见解。倘若只是这些,倒也谈不上特立独行。可闲暇时候太子还会跑去给歌姬写唱词,倚红偎翠也能写尽横戈跃马气吞山河之势,温柔乡中亦显疏狂醉态词句婉转曲折。勾栏瓦舍的名角都以能得一首太子词为荣,秦楼楚馆的名妓也都以得几句太子词为贵。这还不算,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还曾跑去跟术士学方术炼丹,不成体统之事做得多了旁人也便习以为常无可置喙了。
江南的一万兵马加上太子萧侃的三千精锐亲卫就在这九月金秋时节的清晨开拔了。初阳落在将士们的背上,笼成神圣的清晖,此去疆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梁州刺史张静山被任命马步军都指挥使,统梁州金州兵马归太子萧侃辖制。十月中,大风国西北的军队完成会师,总兵力仍不足三万。虽敌我实力悬殊,但储君挂帅这样的千古奇闻仍使得屡尝败绩的大风军队面对汉江对岸的如狼似虎的夏军前锋仍能保持高昂的士气。
十一月初,皇帝殡天的消息传来,萧侃披着战甲矗立在江边望着对岸。北地早寒,铁衣刺骨,霜染剑眉,荡平胡虏。
张静山依太子的命令公布了圣上驾崩的消息,军营里士气反而大涨。都想着此役过后,储君继位,他们这些人就是皇上的嫡系部队,各种封赏定然是少不了。气温渐低,眼看着河水就要上冻,一旦冰的强度可供渡河,北面的夏国精锐铁骑主力定然大举南下,大风国内必遭兵灾赤地千里。此刻军心可用,正是要及锋而试。
于是,萧侃率三千亲卫连同张静山部下田思东的两千人一起渡河,孤军深入假意冒进与敌方前锋交战,借此吸引夏国主力向这个方向运动。张静山则按计划带着他的主力军快速从远处的下游渡过绕至敌侧后方烧毁粮草并断其归路。
皇家的萧字大纛果真牢牢吸引住了夏国主力,他们企图以绝对优势兵力围歼并俘虏皇族主帅。然而,终究还是低估了萧侃亲自训练装备出来的亲卫的战力与韧性。萧侃在,大风王朝就还在,他们的家也还在,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夏国几万人围着大风国太子的几千人,从上午打到半夜,硬是没吃下来。星辉朗耀的渺远穹冥倏忽之间又被火光映红,周身染满鲜血的仅剩的几百战士终于等到了我方主力来援。
萧字大纛还在,主帅还在。铠甲上流淌着鲜血,萧侃双目也如太微星辰一般明亮深邃,他长剑指天:“敌人粮草被烧归途又断,正是我等斩尽雠寇之时。”寒夜飘散着热血的味道,萧侃带着最后的几百亲卫向几万大军发起冲锋。
此前夏军久攻不下已然士气衰竭,再听闻粮草被烧又被大风国主力断了后路,顿时军心大乱,鸟散鱼溃。前面人仰马翻,中间鬼哭狼号,后面丢盔弃甲旗靡辙乱。这场太子亲征的大战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萧侃三千精锐亲卫最终只余二百余人,战后部队就驻扎在兴元府休整,他本人也在鏖战中受伤不轻。战报由太子的侍卫长徐仁发往兵部,内容是部队休整时间和后面的调动安排,自然也少不了为将士们请功。
十一月中旬,南都城又传来消息,遵先皇遗诏,让杨皇后的亲生儿子二皇子萧艮登基即位,礼部侍郎史近乾升任丞相兼枢密使,王震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这让跟随萧侃的主战派众将官们非常不满,可又没人敢开口问元帅自己的想法。趁着正牌储君亲征卫国,一帮投降派的宵小之辈再背后阴谋矫诏篡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事本就史不绝书,朝堂内的风云变幻又岂是他们这些中低阶将官所能扰动的。
十二月初,萧侃的的身体状况终于恢复了一些,他按照随军御医的要求,照常要在生着炭火并不很冷的屋内走走,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如雪的暗云团直襟长袍外面罩了米色粗生麻斩縗,束月白螭龙纹宽腰带,其上还佩了一块样式古朴沉郁质地绝佳的墨玉,乌发以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束冠也未插簪,额前几缕青丝被门口吹进来的冷风吹起,使丰神俊朗之中添了几分出尘的飘逸。
“来了?”萧侃看着刚刚进屋的人。
“殿下的伤势好些了吗?”依旧甲胄在身的梁州刺史张静山抱拳行了个军礼。
萧侃很早就听说过这位西北军宿将,早年间夏国大举入侵之时,便在中原跟随老将军血战抵抗,但最终由于战力悬殊还是几乎全军覆没。他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拉出了一支残兵突出重围。北方的一些国土沦陷后,他又同殿前左军都统治韩重分别扼守西东,守住了几次夏国的进攻,稳定了如今南方的局面。这样的有能力的将领本该至少也是个统制,但因受到投降派打压,现在只在地方任刺史,可调动的兵马很少。
“殿下。”身穿一袭黑皮甲站在墙角的徐仁见太子没有回应张静山的话,犹豫了一会还是出言提醒了。他从小和萧侃一起长大,虽然身份悬殊,但感情很好,没那么多顾忌。
“已无大碍,张将军且来同坐。”萧侃指了指屋内的两张花梨木折背椅,自己坐了靠东的一张。
“臣不敢!”张静山此时显得格外恭顺。
萧侃明白,他这是想要试探对二皇子萧艮登基的看法,也想知道此战之后的差遣。张静山这样有能力的人定是不甘心只守着一州之地听朝堂上那些相公们指手划脚的。
“多年前你来京时在御营里观看练兵,我们是见过的。”萧侃再次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张静山无奈坐下,却也只坐了半个凳面:“臣记得那次殿下来和新任的都统比武,结果是胜了。”
这时门外飘进了几片初雪,徐仁走过去关上了门。屋内霎时安静了许多,风都被隔绝在外,只有炭火轻微的爆裂声。
“张将军可知我刚刚在想什么?”
“臣不敢妄加揣测。”
“我在想如何才能同你坦诚相待。”
“臣惭愧,的确有些话不吐不快,望殿下莫怪。”张静山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面色凝重起来。
“今天这里只有袍泽之情的战友,你说吧。”
“好,我只问一个问题。你还要不要去当皇帝。”说完,叱咤疆场的张将军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低眉不语,更不敢望向萧侃。
“哎。”一声长叹之后,本就气血亏损的萧侃的脸更加苍白了,“打退了敌人,大风国百姓应该感谢的是你们这些敢打敢拼的将领和那些视死如归的战士。无论我当不当皇帝,也都会跟你们一起守护大风王朝守护百姓。”
“末将明白了。”张静山再次拱手行礼。
“你且带部队回去休整布防等待封赏,此次伤亡抚恤加倍发放。我明日就回南都城。来日方长,我们将来还有机会并肩作战。”
张静山站起身,直视着萧侃,郑重的地说:“末将愿为大帅效死。”说吧,自顾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萧侃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喃喃自语:“恐怕这些将军皆无随手关门的习惯,这时节,南都城也怕是要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