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幸得一人心

上报受灾的几个县城,听闻有女钦差来,翘首以盼了多日,却始终不见人。这一片本来雨水少人就不多,今年还赶上了旱灾,更是没剩什么人了,死的死,走的走,剩下一些不愿背井离乡和走不动道老弱妇孺还苟延残喘着。这些人聚集到稍大一点儿庄县抱团取暖,朝堂的赈灾物资远水解不了近渴,送来的粮食虽是够了,但是水还是十分紧俏。说来也奇怪,这片区域地势较低,位于洛河下游,洛河是条大河有记载以来从未断流过,川流不息养活着两岸人民,今年这几个县域内的洛河支流却都干枯了。

云九安和苏清欢此时还在翻山越岭,沿途路过一些大城池或小县城都繁华依旧,虽然今年降雨颇少,却未受旱灾侵扰。

“云少卿,之前那几个灾民怎么说?他们是怎么跑到洛城外的?”眼见还有两三日就到目的地了,苏清欢打听起情况来,那几个灾民不愿回来,被云九安留在了洛城。

“无非是那地方待不下去了只有投奔别处,朝廷送的粮食不少,但是死的人依旧多。”云九安简单复述了一下。

“其实洛城离这边也不是特别远,如果单是气候原因,洛城降雨也少,但庙会上河灯照样放,也没见缺水。”苏清欢想起洛城庙会的河灯,两地直线距离其实不是特别远,只不过洛城地势较高,中间隔了一道悬崖断谷,地势凶险,人烟稀少,云九安他们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子。

“去看看就知道了,既然粮食管够应该不是官吏贪污,这就好办多了。”云九安一路观察也有诸多疑问。

苏清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如果是人的问题这困难就大了,怕是会牵扯不少人。

终于到了庄县,县令带人前来迎接众人,虽面黄肌瘦却十分热情。今日苏清欢和云九安都换上了官服,官服是红色的,因为此前没有过女官,苏清欢的官服只是照男官服稍作改动,换上官服的两人看起来端庄严肃了不少与平时大不一样,云九安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禁欲气息。

然而苏清欢却无心欣赏,进城以来,满目苍凉,房屋破败不堪,夹道欢迎的人有气无力,整座城死气沉沉,里面的人游魂一般。

云九安微不可闻地皱起了眉头,将破败景象尽收眼底。

远处有股黑烟冉冉升起,升到高处被风吹散,苏清欢感觉到一阵凉意,裹了裹自己的官服。

“那是什么?”她指着那道黑烟问道。

庄县令抬头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回钦差大人,为了防止瘟疫,死了的人都拖到那处焚烧。”苏清欢闻言心情跟沉重了。

“不是说粮食够吗?怎么还死这么多人?粮食都被贪了不成?!”苏清欢厉色看着庄县令。

庄县令闻言吓得噗通一声跪下,“钦差大人明鉴,小人从官以来,兢兢业业,以性命担保从未贪污受贿。”路边欢迎的人停下了动作,安静站在路旁,空气中只能听见“呜呜”的风声。

云九安拍了拍苏清欢的肩膀,将庄县令扶了起来。“这里最缺的不是粮食,我猜想大多数人都是缺水而亡的,是不是?”庄县令点了点头,饱经风霜的眼里忍不住流下两道浑浊的眼泪,“大人,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忽然苏清欢瞟见有人倒下,连忙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去探了探那人鼻息,半晌抬起头神色悲痛地望向云九安“死了”。

近处立刻有人走了过来,垫上一张破席子,拖起这具尸体往黑烟方向走去,地上扬起一片灰尘,拖拽尸体的人表情麻木不仁,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少一个人少个人分水,或许明天他就是被拖走的人,谁知道呢?

“唉”庄县令叹了一口气,将二人迎进了自己府中,庭院中曾经的绿植此时一片枯黄,看起来分外苍凉。

一桌子菜全是干粮,庄县令拿出一个破水壶小心翼翼地到了两杯清水给云九安和苏清欢,“两位大人多担待,如今这水金贵,府上泡不起茶了,若是二位不嫌弃我院里还有一坛女儿红,去给二位拿来?”说到这儿庄县令鼻子一酸,这女儿红是他准备为女儿埋下的,本来准备女儿出嫁时再开封的,可是……如今女儿都不在了,留在还有什么用?

“不用了”云九安摇了摇头,示意庄县令坐下一同用餐,府上除了庄县令还有一个老管家,其他人走的走,死的死,府中所有事基本都是庄县令亲力亲为,忙前忙后也没来得及吃饭。

苏清欢心情沉重一语不发,默默啃着干粮。

听庄县令讲,那些稍微富裕点儿的人家能迁走的都走了,一般人家但凡有一点儿能力走的也差不多都走了,剩下这些人都是穷苦人家走不掉或者不愿背井离乡的……

庄县令边讲边叹气,听到洛河支流干枯,苏清欢突然插了一句“这边区域内洛河干了?能带我们去看看吗?”这片区域本就地势较低,位于下流,除非河流改道,不然怎么可能干得如此彻底,就算自然改道,也不可能突然就消失了呀。

云九安也有同样的疑惑,洛河自记载以来从未断流过,这片区域内的支流不小,不然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个县城。

庄县令对苏清欢这个女钦差有点儿发怵,不敢轻视,立马安排带两人去看。

昔日洛河支流,露出干枯的河床,土地皲裂出一道道破碎的纹路。

苏清欢骑马在附近逡巡了一圈,沿着河道往上走了一段距离,又无力地返回,真的彻底消失了。

“庄县令,这个地方怕是待不下去了,不如你带着剩下的百姓先迁到其他地方吧。”苏清欢思虑良久,开口提议道。

庄县令闻言一阵苦笑,“钦差大人,能走的人都走了,剩下这些都是走不掉的……”

河边风大,云九安拿了一件披风递给苏清欢,“庄县令,如今城中还剩了多少人?”

“附近的百姓都聚集到庄县了,百十来家,总共还有不到六百人了”庄县令回到。

“送水的官兵多久来一趟?”云九安皱了皱眉头,人数不算数多,但也不少,将剩下的人全部迁走确实不现实。

“这路难走,最开始一个月一次,如今两个月一次,算起来这个月送水的官兵这两日也该到了。”庄县令知道苏清欢的想法,也想过将剩下的人迁走,可是迁往哪里?再说一起迁走不现实,若分批迁走,谁先谁后呢?如今水源全靠朝廷派人来送,没有多余水源支撑那么多人赶路,难道要舍弃剩下的人?人心不可测,到时候恐怕会出现更恐怖的事。何况与其渴死在半路上,还不如守在原地。

云九安和苏清欢对视了一眼,有些担忧。冬天到了,路会更难走,如果不解决水源问题,一旦有人撺掇,剩下的人迟早会为了争抢水源暴动。

庄县令在府中收拾出了两间客房给苏清欢和云九安,如今府中什么都不多,唯有空房间多。

“云少卿,我总觉得洛河支流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么彻底。”苏清欢去云九安房间找他,两人房间挨得并不远。

云九安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沿河道上去看看怎么回事?”苏清欢说出自己的想法。如今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关键是解决用水问题,可除非是天降大雨,或者洛河支流重新出现。

云九安点了点头,“今日庄县令说的焚烧尸体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祈雨台。”如今这里的人对神灵都不奢求了,降雨这种事纯看老天心情。

“唉”苏清欢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若是人为也好,面对天灾真的无能为力。皇上之所以这么担忧,也不过是怕百姓诟病,民心不稳,说皇上统治不力,所以天降灾祸。

“皇上既让你协助我,你就待在这里,我带人去看看。”见苏清欢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云九安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

听云九安要亲自去查看,苏清欢立马就要拒绝,她今日沿河道往上走了一段,河道越往上走两岸路越难走,地势越凶险。

“放心,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几日就回来。”云九安浅笑着拍了拍苏清欢的肩膀,等送水的官兵到他就出发。

庄县令果然估计的不错,第二天送水和粮的官兵就到了,百姓纷纷到县令府前排队领取,官兵守在一旁维持着秩序。

苏清欢站在府门处,居高临下看着排队的人,云九安已经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