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风月

我的伤不轻,只能卧床养着。这样一来,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听爹说,林慕白进了宫陪太子伴读,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也没空来探望我。

但他却隔三差五地派人送些新鲜的吃食来,尽管我家中也不缺这些物什。

每每吃着他差人送来的瓜果,我都觉得枯燥的日子多了些色彩和盼头。

“惊羽啊,你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我觉得,姓林这小子有猫腻。”

花锦城果然没有食言,他寸步不离地看管着我,连我心绪有些波动他都要拿来评判一下。

“你就是嫉妒。”我忍不住气气它,让它嘴坏。

才过六日,我却得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庸叔的尸体被找到了。

那时,我正坐在窗下刺绣,时近黄昏。

蝉儿几乎是踉跄着跑进来的。

“小姐——”她忽然出现吓我一跳,害我不小心扎到了左手。

“庸叔有消息了。”蝉儿面色惨然,鬓角的发都被汗水濡湿了。

我当即站起身问她怎么回事。

她断断续续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日正午时,有两个外地来的乞丐因为天热,正巧到了城外一座废弃闹鬼的宅院。院中有一口水井,不停地往外冒着清水。

这两人便上前想要掬些水喝,这时一阵怪风刮过,院中大堂的门被吹开了。

他们出于好奇就进去看了看,谁知竟然看到一张血淋淋的人皮被丢在地上。两人吓得屁滚尿流,慌忙报了官。

正巧县老爷跟庸叔有过两面之交,前几日我爹也报了案,他便派人来找我爹认尸。

果不其然,那张人皮就是庸叔的。

我听得心惊胆战,一下瘫坐在地。

“小姐!怎么办啊!庸叔死了!”

我和蝉儿抱头痛哭。

“这么残忍的事情,一定是妖怪干的!”我攥紧拳头,脑海里蹦出一个极其血腥的画面。

蝉儿被爹教训了一顿,说她不该告诉我这件事情。

只因我和庸叔感情很好,听了这话必然会被吓到的。

夜已至深,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庸叔被妖怪抓去破宅,吓得魂不附体。那妖怪没有人身,便想要剥了他的皮作为它的躯壳。

庸叔在绝望和惨叫中被那妖怪生生把皮剥离了肉身,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庸叔断了气。正好那两个乞丐误打误撞闯了进来,它就逃走了。

我闭着眼睛瑟缩在被子中,脑中不停地显现庸叔被妖怪虐杀的一幕。

时间一长,我觉得自己来到了那个阴森可怖的旧宅,妖怪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它狰狞可怖,眼睛比灯笼还大,獠牙比魔鬼还长,长得像屋子那样高,它吼叫着向我扑来——

“啊——”我惊叫一声,大汗淋漓地惊醒。

眼前是我的象牙床,怀中抱得是我的鲛绡枕头,房间还是我的房间。

我的头发已经湿透了。

“惊羽?”花锦城跳上床来,盯着我看。

我还未完全回魂,被它这一叫,魂魄又震荡起来。

“嗯——”我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梦到妖怪了?”它忽然跳下床,一阵轻烟过后,他在我面前变成了人。

“妖怪!我梦到妖怪了!血,好多血——”我语无伦次地紧盯着他。

他在床沿坐下,幽幽叹道:“你做的梦都是假的。”

“那庸叔是谁杀的?除了妖怪,还能有谁?”我见他靠近,心生戒备,往里头挪了挪。

花锦城一双眸子变得森然:“也许是人干的呢?”

“你胡说!”我觉得他是在为妖说好话。

“你不信?”他忽然伸手将我从被子里拖了出去:“你不信,我就带你去看看!”

他从床上把我拉到地上,又拖到窗户旁,为了防止我大叫,他还施法封了我的声音。

我挣脱不了他的钳制,手腕都快要被捏碎了。

“很快你就会知道,比妖更丑陋的,是人心!”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回眸望着我。

我只感觉浑身一轻,周围的一切都变大了,就连花锦城也长高了很多。

他俯下身将我抱在怀里,跃出了窗子。

扑面而来的夜风让我倍感凉爽,我似乎有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风了。

地上的房屋和黢黑的树木飞快地倒退,闪烁的灯笼像是夜空中的繁星一般把这静悄悄的夜烫出一个个洞来。

我伸手捂住双眼,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两只毛茸茸的红色爪子。

难道,我被花锦城施了法变成动物了?

心念才动,花锦城垂首道:“没想到,你得了我一半的修为,竟然变成了一只世间罕有的红狐。”

他的语气,三分不屑,五分欣慰,二分……艳羡!

我发不出声音,又不敢跳下去,只得恨恨盯着他。

“到了。”他缓缓落在一个青瓦堆砌的屋顶上,我四下望去,这里四周寂静一片,唯有一家门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那上面挂了一面金字招牌:如意赌坊。

赌坊?难道是他手痒了,想来玩两把?

我伸出爪子朝他白皙修长的手背上抓了一下。

“别急,我们只是来看戏的。”

他拿开我的爪子,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

看什么戏?又不是戏园子。我暗暗想着。

他懒懒地倚在屋顶上,一身的玄色简直要与夜幕融为一体,我卧在他温暖的怀中,昏昏欲睡。

“别动!把钱交出来!”

一声阴狠的低吼声让我瞬间清醒,我抬头茫然地四处望着。

“你们想黑吃黑吗?”另一道中气十足的质问声。

我忙扒着屋顶循声望去,在赌坊向西不远的拐角处,有三个人影对峙着。

打劫吗?我暗暗想道。

不能说话可真是憋屈得慌。

“你猜对了,不过恐怕你还没见过真正的打劫。”花锦城轻嗤一声。

他们声音不小,这地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么就没人听得见呢!

我心里有些急。

“老子今天的手气全毁在你这里了,你若不把钱吐出来,咱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叫你去地府找阎王爷报道!”

是刚才那个说把钱交出来的声音,比方才多了几分恐吓和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