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不似
慕云平已经带着人将望仙楼下团团包围,里三层外三层,打着火把将他阴暗冷鸷的脸色映照得一清二楚。最先的是穿着金甲的弓弩手和弓箭手,插翅难逃。
晚萦朝他望去,灯火微漾在他身上晃动,他头上戴着无旒的冕,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有着藏蓝的滚边,箭袖的袖口被黑色的丝线扎得贴近手臂的形状,胸前的五爪金龙像是要腾飞起来,腰间是极宽的乌金色的腰带,中间嵌着一块卵形的白玉,在火光下似乎要燃烧起来,长袍两侧的开口直到腰下,露出里侧青灰色的长裤,脚上是墨面白绒里的皂靴,将裤脚扎进去好大一截,微松的直笼到小腿。
他脸色冷冷的望着她,脸上是她几乎心碎的绝望神情,视线渐渐下移,到她流血不止的唇上,到她被慕云时牵着的手上。
“放开她。”他薄唇轻启,声色冷硬得像铁。
晚萦向前走了一步猛的被慕云时拽回了身边,她一个趔趄,几欲跌倒,她下意识的双手护住了肚子,她似乎看见慕云平极其紧张的想要冲上前来,可定睛再看时,他却又是那冷硬的模样。
晚萦讥诮的想,大概是她想得太多了吧!
“咔”一声,是金属与金属快速摩擦的声音,冷不防的,一道又薄又凉的剑刃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
她听见慕云时紧贴在她身后,冷漠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她的耳中:
“你要是不放我走,我便杀了她。”
晚萦不在意身后的慕云时是否真的会把那把剑刺进她的脖颈,她全神贯注的望着慕云平,她看见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她看见他的迟疑,她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双唇,看见他渐渐握紧的双拳……晚萦的心里渐渐生出一丝丝微弱的希望。
慕云平微愣之后,冷嗤一声,劈手夺过身旁之人的弓箭,满满拉开,箭头却对准了晚萦的前胸,他睨着他们,毫不迟疑的开口:
“好啊!那么我们就同时失去她。”
弦已经被拉得“客客”的响,韧如牛筋也不能承受他的怒气,几欲崩断,可他拉弦的手还在不停的向后退,向后退……
晚萦有一瞬的怔忡,微微一笑,流下了眼泪。
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的临近。
这夜,真是寒得彻骨,大概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冷的一次了吧!
晚萦的耳中继续传来“客客”的声音,慕云平还在往后拉着弓弦,“嗖”的一声,利箭裹挟着寒风朝晚萦直射过来,耳垂一冷,剪已经擦了过去,“夺”的一声深深的钉入了身后的红漆木柱里。
耳垂上又冷又痛,鲜血滴答滴答的掉了下来,沿着脖子流进了颈项里,冷冷的向下流去。
晚萦惊骇的睁开眼,却见慕云平已经弯弓搭箭拉开了第二支,他勾起嘴角:
“是你放开她,还是我射死她,你选择。”
晚萦都能感到慕云时猛的一僵,随即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剑,慕云时刚一放下,一支箭“嗖”的一下带着冷风擦着晚萦的肩膀直射过去正中慕云时的肩胛上,那支箭真气灌注,来势汹汹,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也“夺”的一下钉入了身后的红漆柱里,他手一软,‘咣当’一下长剑坠地,四周围拢的人一拥而上,冷兵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慕云平扔下弓,将晚萦拉到身后,冲着慕云时道:
“你输了。”
慕云时捂着伤口,可血还是源源不断的从他的肩上流出来,将一身黑衣染得湿亮亮的,他脸色惨白,神色却安然自若:
“是,我输了,我与你斗,从来就没赢过。”
他抬起头来看,目光穿过慕云平落在他身后晚萦身上,他瞧着她耳垂上不断跌落的血珠,笑了笑:
“我没你狠,我终究还是斗不过你。”
他摇摇头,凄楚的笑,眼睛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明亮,像是藏着两颗最亮的星子,满身血污也没能折损他当初飘然出尘的仙风道骨,他终究都应该是那个幽居山林的谷中仙,他不该跌入凡尘。
他低低的笑着,松开捂在肩上的手,他拿到眼前细细的看,满手的鲜红,还有的顺着指缝缓缓的坠落到地上,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不认识了一般,看了良久才抬起头来喃喃道:
“可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入了这么一个局。”
“我竟然会心甘情愿的入了这么一个局。”
慕云时入狱,沈琅玕连夜畏罪潜逃,满朝震动,他们都义愤填膺的痛斥九王慕云时忘恩负义置先皇的恩义于不顾,而平南侯沈琅玕也是狼子野心,好在皇上圣明及早发现了二人的不臣之心,接着就是把慕云平的英明睿智好一顿夸。
平南侯和九王相互勾结且意图谋反的证据确凿,前朝正在商议究竟该如何处置。有人说二人毕竟是皇亲,也不可太过严苛免得落人口实;也有人说谋反是一等一的大罪,这都不处以极刑那刑罚的制定有何意义?两帮人闹哄哄的在金銮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争吵得慕云平颇为疲惫,最终金口一开还是敲定了将慕云时斩首兼之暴尸一日。三日后行刑。然后废除沈琅玕平南侯之位,不遗余力全力捉拿沈琅玕。
刘公公踢踏着小碎步快速的跑进了勤政殿内,他凑在慕云平身前,耳语了几句。慕云平却扬高了声调说:
“既然她都等了一个上午了,让她去便是,那是她的老情人,自然该让她去看看的。”
晚萦站在殿外,听见殿内被慕云平故意扬高的声音,她呆呆的站着,得到慕云平首肯之后木然的转身离去。
大牢里比刑房里宽敞许多,不知是否是因为刑房里放置了太多折磨人的刑具才显得那般拥挤,晚萦总觉得牢里宽敞许多,能让她和慕云时的中间隔开这么远的一块地方。
慕云时被剥去了那身黑衣,上身是一件单薄的黄白色的囚服,下身是一件松松垮垮的单薄的黄白裤,发丝有些散乱不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有两绺从前额倒挂了下来,肩胛出洇出深深的一块血迹。脸色有些青白,像纸一样,双唇干裂出细小的口子,眼神却深得不辨悲喜。他的双手双脚都是拇指粗的铁链,两侧有穿着褐色短衣的牢役控制着他,一个圆脸,一个长脸,面色都是黄土一般的颜色。
“出去。”
牢役对望了一眼,道:
“娘娘,不可以,我们必须确保娘娘的安全。”
晚萦将桌上一只缺口的碗“啪”的一下摔在脚下,捡起一片碎片说:
“出去,不然我让你们现在就保证不了我的安全。”
两人再次对望了一眼,迟疑着松开手,一前一后的出去了,走到门口时,走在后面的长脸回过头来,不安的看了一眼慕云时,说:
“娘娘,若是有情况,叫一声咱们就过来了。”
慕云时看她还裹着昨晚那件披风,领子上还有褐红色的血迹,耳垂上的伤口被血凝结成了一个疤,还僵着厚厚的一团血。
他的眼睛曾经像是藏着两颗最亮的星子那般澄澈明亮,可此时晚萦再次望去,却发现那星子已经湮灭了,只余下一地黯淡的烟灰。
“昨晚的信是你送的吧!没想到你居然会和他设下一个局来骗我。呵!真是好样的。”
晚萦无法开口说不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她不反驳,却也不承认。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鱼纹金身的匕首来,一拔出,满是生寒。
慕云时看着她的动作:
“怎么?你想亲自送我上路。”
晚萦将匕首放在桌上,不看他却看着斑驳的墙壁上投下的道道暗黄的日光: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随即转身就走。
“哎!”慕云时在她身后叫住她,“如果你早就知道了江逾白是我的弟弟,你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