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俱乐部i
“我跟你去。”
“胡闹什么!在家好好待着。”
林辰甩开陈默的手。
“你有多大的把握?”
林辰低头整理着装备,没有理会她。
“我去会更好的。”
陈默走到林辰面前,再次抓紧他的胳膊。
“真的!”
“不行!”
“林辰……”
“我说过了,不行。”
“你能赢吗!”
林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让我去吧。”
陈默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
“林辰,你就让我去吧。”
林辰咬着牙,转身走了,大跨步地向外迈着。他走得很快。陈默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眼看他快要走到大门口了,陈默一个箭步冲到林辰面前,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她已满眼热泪。
“林辰!”
林辰很清楚她在害怕些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在害怕同样的事。但他也只能苦苦硬撑,咽下眼泪。他不能显出退缩来,就算是虚势,他现在也必须装出这副样子来。他不能后退,纵然不能向前,也绝不能后退。
其实,他比陈默还没信心。因为这类事,向来不归他管。
他的商业头脑和比常人更冷静的性格,让他自进入岳诚会以来,便只在贸易上下功夫。况且,因为天生酒精过敏,林辰连交际应酬都不常露面,更别提武斗了。所以往常葛戈在时,这样的事从来不是林辰的份内事。虽然有时也会被葛戈拉着去撑场子,但他可从来没真刀真枪地上过阵。可是这次,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不可能!”
林辰仍旧低着头,语气坚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林辰侧两步绕开陈默,抬手开门那一瞬,又突然顿住了。他低下头,看了看那枚戒指,笑了笑,然后摘了下去。
“这个给你。”
他回身对着陈默的背影。陈默强忍着眼泪,缓缓转过身来。她看着林辰递来的那枚戒指,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看陈默迟迟不接,林辰把戒指塞给陈默。
“我走了。”
林辰转身站定,用几大口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心跳,但他失败了,他依旧很紧张。
陈默抬头的一瞬间,泪水滑落。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绕到林辰面前,再次给他戴好戒指。
“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要。”
“姐……”
“早点回来吧,今晚我做饭。”
陈默故作轻松地对着林辰笑着,满眼泪水。
两个人就那样面对面站着,彼此凝望泪眼,无语凝噎,却谁都没有先张开双臂。
“不许食言。”
“什么?”
“上次我们约好的,你必须活着。”
“我……”
“林辰,你必须活着回来。”
林辰顿了一阵,点了点头。
其实这样的承诺,又有什么用呢?
陈默几乎是逃走的。林辰没有转身,他低头看着戒指发呆。
陈默不会不知道林辰为什么把戒指交给她。那枚戒指,代表着岳诚会的最高权力。林辰是害怕,自己回不来了。陈默很清楚这一点。
但此刻的她,是那样痛恨自己的清楚。所以,她选择忽略自己的清楚。
明知道林辰会拒绝,明知道拿回戒指是最明确的选择,明知道那样的承诺毫无用处,可她还是那样说了,还是那样糊涂地做了。她想让林辰回来,她想让林辰活着,她甚至想不报仇了,就这样和林辰离开A市。
可她不行。
她所处的位置,她所受的教育,她所生长的环境,注定她,也注定他,不能选择退缩。
林辰离开了。陈默回到厨房,按照约定,烧水做饭。
她希望,林辰也能遵守约定,那个毫无用处的约定。
“三少亲自上阵啊。”
天空阴沉着脸色,整块整块的灰云凝固在诺大无边的幕布中,雨水似下非下的,秋风起得很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树叶哀嚎的声音了。港口附近的树木里,有一大块圆形草坪,野草肆意生长着,像是拥有可以和自然抗衡的力量一般,仍旧油亮地嫩绿着,仿佛永生般向上指着。
人们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散乱又集中地分散在边界处。林辰紧了紧手上的绷带,手中紧握地棒球棍像是要长进肉里一样,紧贴虎口,随时准备发力扬起。
“您终于露面了,高石先生。”
“其实,你们应该早就猜到我了。”
林辰点了点头,心跳似乎平稳了些。
“你姐姐呢,还好吗?”高石阴笑着,他已经看到了林辰手上的戒指,“听说,你最近和她闹得不愉快啊?”
“她很好,不劳您挂念。不过,高先生的消息倒很灵通啊。”
“承让承让,比起岳诚会,我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呢?”
从港口传来的钟声,打断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
“铛……铛……”
“时间到了呢,三少。”
林辰看了看手表,正好五点整。
“铛……铛……”
无论赢了还是输了,这或许都是他一生里唯一的战役。
“陈默,我会遵守约定的。”
他扬起了棒球棍。
“铛……”
四周的一切声音他都置若罔闻。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一棒接一棒地挥下去,不知道打在来人的何处。也许是脖颈,也许是肋骨,也许是手臂。仿佛回到了远古时代,失去理性,人人都只服从于血液里流淌着的仍归属于动物的野性。一种极度的恐惧使他感到欢愉,一种不知名的责任感驱使着他向前奔去。
他想,十年前陈诚面临的局面,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不……应该比这更糟糕吧。
林辰这样想着,不知谁向他背后砍了一刀。那刀砍得很实,至少林辰是这么觉得的。痛感虽不像往常那般强烈,但他还是前倾,一下子跪倒在了草地上。热的、粘稠的液体浸透了衣服,布料完全粘在了后背上。
“啊……”
林辰低吼一声,他想起身回击,上半身却不听使唤,直直向前倒去。
“不行!”
他下意识地把棒球棍立在地上,勉强支撑住。可他的动作总归太慢,身后的那个人早已砍下了下一刀。
“少爷!”
林辰被人一把推开。这一推,使他几乎丧失了控制自己肢体的能力。他翻滚着奔向一边,不知多少圈才停下来。再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林辰以为自己失明了。无数金星闪过,天地才略微成形。
“站起来。”
一个声音在林辰心底呐喊着,从生命的没落中迸发出来。但他挣扎的幅度实在太小了——也许只有被他压在身下的草才能感知到。
“不行……不行!陈默……陈默!”
林辰终于坐起身来,但他也就只能坐起身来了。背部的伤口实在太深,他完全站不起来,连坐着都已是勉强了。
眼前的男人们厮杀着、怒吼着,他们在笑,还是在哭呢?那是一种无法界定的表情,是一种矛盾的表情,恐惧与兴奋并存。正如空气里混杂着的味道一般,让人混乱。
那是青草混着泥土的味道,那是鲜血混着汗水的味道。
他倒下了,身体和地面撞击着发出一声巨响。戒指仍旧牢固地戴在手上。
灰沉沉的天空慢慢向他压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不!”
陈默惊叫着醒过来,满头大汗,惊恐着环视四周。
电视仍播放着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老电视剧。厨房里,烧开的水在锅里沸腾。
陈默胡乱抹去汗水,晃悠着起身,踱步走向厨房。
刚好下午五点半。这锅汤,该放牛肉了。
“我睡了多久了?”
林辰的嗓音像是从沙土堆里刨出来的一样。
“四五个小时。”
陈默也不看他,自顾自吹着碗里的汤。
“现在几点了?”
“三点多吧。”
“他们把我送回来的?”
“嗯。”
林辰最后的记忆,便是一行人把他搬上手术台。
“什么时候结束的?”
“大概六点多吧,我记不清了。”
“然后他们就把你送到赵医生那里了?”
“没有,我看着高石签完合约之后才去的。”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我听送你回来的人说,要是不耽误,你这伤原本没那么严重。”
“怎么严重了?”
“有几处感染了。”陈默把吹凉的汤递到林辰嘴边,“烫就说。”
屋子里只亮着床头那一盏小台灯,暖黄色的灯光下,热汤失了颜色,只有牛肉块仍是原色。陈默一勺一勺地喂着,林辰便一口一口地喝着,两人没再说话。房间里静得很,听得清窗外树林里秋虫的鸣叫。
“继任仪式我订在下周三了。”
“好。”
“父亲和大姐的消息,我想等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再放出去。”
“嗯。”
“你好好休息。”
“……嗯。”
陈默清了清嗓子,想要离开这充满了尴尬气氛的房间,却又迟迟没有离开。她像是被粘在那里一样,不说话,也不动。林辰也没有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林辰甚至觉得外面天都变亮了。陈默仍坐在原位,手里端着空碗——汤水几乎固在碗壁上了。
“谢谢你。”
陈默低着头,尽量减少尴尬。可林辰还是没让她失望——他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她,一个字都不说,连“嗯”都没有了。没办法,陈默只能结束对话。
“我先走了。”
陈默起身的一瞬,突然被林辰拽回原位。下一秒,林辰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道便弥漫上来,在她身边环绕。这一动,林辰胳膊上的伤口吃了力,陈默分明听见了他忍痛的声音。但她没有动,僵硬的被林辰环进怀里。说是环,不如说是搭。林辰的胳膊和陈默身体之间,简直可以塞下一个毛绒玩具了。
“也谢谢你。”
一股酸涩冲上陈默的鼻腔,她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
“我们都遵守了承诺。”
一滴泪打在林辰小臂上。
“最难熬的已经过去了。”
“那你还哭。”
陈默笑了笑,抬手擦去眼泪。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的情况吧。”
“应该是。最后一份声明发的是由你继任,但今天又是我去的,而且……”林辰晃了晃搭在陈默肩膀上的手,“高石不会看不到戒指的。”
“高石短期内不会再出手了。”
“但他今天好像并不惊讶。”
“他原本就没把宝压在今天这次争夺上,自从知道我受刺激之后,他就有长久作战的准备了。”
“所以你打算在继任仪式上……”
“嗯。我不会邀请他,但既然他在岳诚会里安插了人手,得了消息就一定会来。”
“好。”
“你啊,”陈默小心翼翼地抬起林辰的胳膊,缓缓放到一边,“最近就好好休息吧。港口那边我先替你管几天,不用着急。”
“你能行吗?”
林辰一脸坏笑。
“不行就请教你嘛。”陈默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帮着林辰躺下,为他盖好被子,“快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窗外树林里的虫鸣似乎又响了些,东方已然微明。闷了一整日的天空,终于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