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俱乐部i
“那是……”
在彻底丧失理智前,葛戈逃走了。她救不回陈诚,至少要救回自己,救回仍旧在光明假象里肆意辉煌着的A市。
鲜血从弹孔中不断涌出,在清澈的河水里晕成一缕缕宛如烟尘的痕迹。葛戈已然顾不上肩上的疼痛了,她尽力将身体压进水中,贴近河底向前游去。顺着流向,一边盼望这条河能把她带向一个安全的地方,一边迷茫前路何方。
耳边除了水流的声音,外界的声音都雾蒙蒙的,听不真切。枪声好像消失了,人声也好像消失了。葛戈一直向前游去。她的口袋里装着手机和地图。手机自不必说,肯定是无法使用了。她祈祷着,希望那一张满是外文的地图能告诉自己该向哪里奔去。
憋着一口气,葛戈一直向前游去,全身发热,大脑发涨。气息已经将尽,葛戈却不敢冒出水面,直到来到最后一座桥下。在这道划分大自然与人类社会的桥下,葛戈停下了,她转换着自己的姿势,以直立姿势缓缓向上游去。头顶触及水面,葛戈猛然抬头,脸庞几乎隐匿在水底,只露出了鼻子和少部分额头。短暂缺氧后,人体不可控地吸入新鲜空气。她只感觉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四肢都叫嚣着向上浮。她剧烈地呼吸,强压着这些叫嚣。
似乎听不到人声了。
吸够了气,葛戈再次沉入水中。水渐渐变深了,水底也渐渐模糊了。她的手触着对岸,使自己尽量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游动。
当务之急,是要上岸。
水下不是绝对安全。离开了人类聚集的河流范围,水中或许存在对葛戈不利的生物。就算没有自然力量的钳制,那帮人也不会就这样放过葛戈。看着葛戈掉进河里却找不到踪迹,只能说明她还没死,他们又怎会善罢甘休?
葛戈这样想着,一口气又即将耗尽。这次上浮,葛戈的头露出水面。所幸一切如她所料,那帮人没有跟上来,河面平静,泛着细碎的金光。葛戈四下环顾着,寻找着那片树林。与上次上浮不同,她的身体似乎也适应了这种呼吸模式,不再大幅颤动,只是把握时机,接受着新鲜空气。
最终,在游了大概半小时后,葛戈上岸。树林里,不知名的鸟儿在歌唱。
希望这里就是要找的那片树林吧。
葛戈费了很大的劲才爬上岸,吸满水的衣物坠得她无法起身。她躺在岸边,像一条被海浪抛弃的鱼,大口喘息着,胸腔大幅度摆动。葛戈闭着眼睛,湿漉的头发杂乱地粘在脸上。阳光变淡变暗了,她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再次起身时,正面的衣服已被过往的风吹了半干。
葛戈坐起身,整个身子向左转,左手撑地,她将虚弱的自己扶起,迈着老人一般的小步子走进树林。树林里很安静,远处枯叶落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葛戈佝偻着腰,左手压着右肩的伤口。夜晚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天际,温度在一点点下降。大量失血使她有些神志不清,被水击打过的妆面显得很脏。风吹过身体,水分的蒸发带走大量的热,葛戈在全身上下袭来的冰冷中瑟瑟发抖。
葛戈就这样一直往前走去,一路上除了几只松鼠,她再没见过其他活物。有那么一瞬间,葛戈反倒希望自己立刻死去。冷得牙齿打颤,疼得几乎失去知觉,葛戈还是向前走去。黑暗里,前方越发看不清了。
她低着头,一路踉跄。在一棵树旁,她倒下了,倚着树干滑到地上。
看来,我上错了岸。
葛戈苦涩地笑着,但疼痛却使她的笑容变得难看。
风吹打树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她的呼吸声时轻时重。不知又过了多久,恍惚中,葛戈好像又听到了枪声,和陈诚那声未喊出喉咙的吼叫。
她突然清醒了,猛然睁开眼睛。夜晚已经完全统领这片树林了,四下里漆黑一片。葛戈的眼睛在黑暗中泛光,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也就只有那对眼球了吧。
“那是……”
十点钟方向,那对眼球捕捉到了细碎的光亮。葛戈眯起眼,想看得仔细一点。可惜在密密麻麻的枝干中,聚焦的结果不过是更细碎的光亮。
她决定去看看。
反正,事情也不会更糟糕了。
葛戈扶着树干慢吞吞地起身,她原本以为自己迈不开步子的,却没想到,隐藏在自己潜意识中的,对于生的渴望如此深刻。风好像小了一点,温度好像也升高了一点。管它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呢,葛戈只是乐观地认为自己缓过来了。
等她走到那个屋子,她就可以得到治疗,她就可以活下去,她就可以回到A市,她就可以和林辰一起替陈诚伸冤。她一定要亲手杀死那个设局者,然后吞并他的一切。
葛戈就那样一路走去,什么都顾不得了。
就连平常最在乎的引擎声都听不到了。
细碎的光近了,又近了。
她来到树林边缘,整张脸暴露在光下。她看不清发光物的轮廓,但她没有停下步伐。她已经活在自己的幻梦里了,那个她还仍然拥有一切的梦里,她不愿意醒来。
黑亮的两只眼睛嵌在灰白色的脸上,成了区分光亮和脸庞的标志物之一。苍白的底色上,红色的唇釉显出一种诡异的美,一种活动的、将死的美。红唇飘出树林,飘向光亮的根源,飘向发动着的引擎。
任谁看都知道,那是张死人的脸。
她走在一片幻梦里,步子轻盈。
“砰!”
声音在黑夜里回荡。红唇倒在了地上,融在满地的鲜血中。
她死在自己的梦里,再也没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