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结婚自由

“怎么了?”我疑惑道。

“我们不提他,省得惹晓晓生气。”何永浩的话堵住了我的嘴。

我发现真是想要什么偏偏得不到什么。我已经料到就是追问也得不到事情的隐情了。于是我只得作罢,道:

“好吧,那就算了。说起来,我也正想找人聊聊,结果就看到你们的信息了。”

“常哥,这就对了。我们是你跟你青春时代的联系。找我们聊没错的。”何永浩看上去很高兴,说道,“我这个人有个好处,对人特别上心,晓晓告诉我的她想要的东西,我可都给她记着呢!你问晓晓是不是?”

我看向戴晓晓,只见她略带羞涩地笑笑。她见我看她,说道:

“常哥,你本来想聊什么东西啊?”

我听她这么一问,又迟疑起来道:

“也没什么。”

何永浩一听急道:

“常哥,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们是朋友,而且你们社会上的人往往容易迷失自己,有时候还不如我们旁观者清呢!”

“是感情上的事吗?”戴晓晓问。

我点点头。

“那你更要问我了。晓晓刚答应跟我在一起,我的经验绝对对你有用。”

“哼哼”戴晓晓瞪他一眼。

何永浩立刻改口道:“当然,晓晓的意见也很有用,女人更了解女人嘛!”

“我不是不愿跟你们说。实在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我说。

“说说吧。我们一定会理解你的。”戴晓晓鼓励道。

“好吧。”我结结巴巴地开口又停下,反复好几次,总算是找到了叙事的开端,向他们两个讲述自己跟宓雪莉的感情,还有现在与宋薇之间的关系。

“你是说你想去坦白?”何永浩吃惊地说。

“是的。”我说,“但我有些犹豫。”

“常哥,你有点渣男相啊!”何永浩评价道。

“别胡说,心里放不下不等于脚踏两条船。”戴晓晓驳斥道。

“我觉得你应该跟宋薇坦白。不然对她不公平。”戴晓晓看着我的眼睛说。

“别傻了,那样肯定要搞砸的。”何永浩提醒道。

“哼,你也不是好东西!”戴晓晓不满道。

“不是的,晓晓你听我说。”何永浩辩解道,“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的。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骗人!”戴晓晓不信。

“真的!”何永浩说,“因为尝试不一定就会成功的,而且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别人的理解。”

何永浩看了一眼我,却对着戴晓晓说:

“晓晓你想想,你妈妈的例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看到戴晓晓皱起眉头思考,疑惑地望向何永浩。

“常哥,是这样的。”何永浩说,“晓晓的妈妈是做房地产的。这几年房地产形势不好,所以她大胆地转型做手机。结果手机也没卖出去多少,大部分都被她的公司内部消化发给员工了。”

我突然发现戴晓晓原来是个富二代,惊讶于她平常的低调。

何永浩继续说:“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尝试,但是结果不一定就是好的。不仅如此,我们学校还有个研究生助教,写了一篇论文论述CEO自恋与经济后果,就是写的晓晓的妈妈。可是,晓晓的妈妈难道错了吗?公司面临困境要转型,试错难道也错了吗?还有那个张鸣,明知道那个助教讲他的论文的时候内容讲的就是晓晓的妈妈,竟然在讨论的时候还对晓晓的妈妈大肆批评。虽然他没有当众指出那就是晓晓的妈妈,但是你说,晓晓还可以跟他做朋友吗?”

“你怎么又说他了。不是说不说了吗?”戴晓晓打断道。

“我这不是在说常哥的事情么。”何永浩说,“常哥,你看到了吧。原本就是尝试,人人都说你应该尝试,但是你真的在尝试的时候,别人未必会理解你的。所以我说,如果你去试着坦白,没错,你的用意是好的,但是那个姑娘不一定能够理解你的。”

“我本来已经决定要去坦白的,给你这么一说,我又下不定决心了。”我说。

戴晓晓说:“我觉得你可以换个视角来看问题。我妈妈常说:‘人生如同一场旅行,一切皆是风景。’我觉得你可以少考虑那么多,遵从内心就好啦。”

“遵从内心吗?”我沉吟道,“我看阿姨虽然是个女人,但是仍然这么有魄力,那我也勇敢一回!”

戴晓晓对我露出了赞赏的目光,突然瞥见何永浩还有话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何永浩慑于她的“淫威”终于欲言又止了。她威慑住了他的反对意见者之后,转过头来对我说:

“常哥,你别磨蹭了,赶紧去找她吧!”

我深受鼓励,立刻,马上,启程去见宋薇。我的目的是坦白,谈话的主题也是坦白,于是我一路上思量着怎么开口跟宋薇坦白,以及猜想着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反复思量着如何开口,却发现难以找到一种顺其自然地提及我的目的的方式。

当我见到宋薇的时候,我还是觉得缺少一个切入点而皱起了眉头。宋薇却很高兴。这并不奇怪,每次我们相见的时候,她都很快乐。不过这笑容却成了一个阻碍,我实在不忍心破坏了她的好心情。我多么希望一切能够像宋薇期望的那样而没有意外。我想让她开心。不忍见她流泪。但是心意决定语气,语气又会影响别人的心情。我暗恨自己说不出委婉的话来。

“常哥哥,告诉你个好消息!”宋薇先开口了。

“什么?”我心道糟了,这还怎么开口?

“我可以回总部啦。农民工乐队的工作可以交出去了。”

“那不错。”

“常哥哥,我有个事跟你商量。”

“你说。”

“我想—–回去就—–不住宿舍了”

“嗯。”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去跟你—–合住?”

“没有,怎么会呢?”我一时间就想答应下来,让坦白的事延后吧,以后再找机会说吧。可是我又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啊?”

我突然仿佛从梦中惊醒——竟然说出口了吗?

我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是这样的,小薇,我想跟你坦白个事。”

宋薇顿时觉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要降临。她慌乱地猜测:难道常哥哥最终发现不喜欢我吗?

我觉得我要说的话有些难度。我喜欢她。但是这不是我对她有些要求,提了之后多半会得到对方认同那样的事。我多希望这是一件小事,比如她有些胖而我希望她减肥,那样的话一切都好商量。可是这件事多半是不会得到她的谅解的。

我还是说话了,开口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看她:

“小薇——我——-我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宋薇完全没有猜到的答案,她震惊了。她下意识地问:

“谁?”

“宓雪莉——-她是——”

“我知道她。她不是不要你了吗?”

“是,但是我心里还有她。”

我的这句话让宋薇突然觉得失去了希望。

“那我呢?”她哭泣道。

“我对你是真心的,只是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不然对你不公平。”

宋薇擦擦眼泪道:“真的?”

“真的。如果你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好,那你买个房子吧,我们可以在一起——-”

“这——”

“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宋薇转身就走,哭声走了老远才渐渐淡去。

我下意识想追上去,但我的脚步被另外一种情绪所羁绊。我闷闷不乐地一个人回家,之后宋薇一直没有再理我,我只能在公司远远地看她一眼。我尝试找她,但是她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我想找人问问宋薇的情况,犹豫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天我下班没有立刻回去,我在等钱安,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宋薇的消息。

黑影从窗外飞来逐渐蚕食傍晚特有的霞光,终于吃光了最后一点光亮形成了特有的黑暗,这黑暗里带着微微的寒意,取代了夏末残留的暖意。可是我还在犹豫,不知怎么才能把话题转到宋薇身上而又不让钱安怀疑我的用意。这可真不容易,我发现自己总是在追寻一种方法能够解决我的所有的问题。但是这真的管用吗,哪一次不是风马牛不相及,而我又缺乏随机应变的细胞。

“你导师当得怎么样最近?”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照常一起吃午饭,谈谈各种生活琐事,然后偶尔大家一起去搞个团建。老板最近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团建,他兴致勃勃地谈论节水灌溉,以及—–”

我叹了口气。只要钱安一谈起节水灌溉这个话题,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怕是不扯上几个钟头是不会罢休的。我很羡慕钱安的激情,我自己有时候觉得连扫描个合同都觉得提不起劲来。但是我还是打岔换了一个话题。

“你们小组里面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哦,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就是上次酒会认识的,你知道,对宋薇有意思的那个—-啊,对了,黄跃亭,就是这个人—-他也来参加我们的团建了,而且—–”

“哦,他来了吗?”

“他来了,他这人随性的很,做什么事都讲究兴致,他也有这个条件,没有人对他指手画脚的。这一点也很讨女人喜欢。走,小果,我们去喝一杯,我现在不想被任何事打扰,我要放松一下。”

我听到这里烦躁起来。这不是我想知道的事,这些细节都让我难受,但我又不能当做没那回事。我尝到了胸中的嫉妒,无法装作若无其事,迫不得已只能单刀直入了。

“宋薇也在吗?”

“她在那里。”钱安的心像镜子一样显形了。“就是她带他来的。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要是不说出来肯定会憋坏的吧。”

“然后呢?”

“你不会想知道的。好吧,他们要结婚了。还邀请你去参加他们的婚礼。”钱安继续说。“我还以为宋薇喜欢你呢!是谁的问题啊?”

“没什么,”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事情的发展又一次与我的期望背道而驰了。

钱安想了想说:“小果,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一定是遇到问题了。我也不问你是什么问题。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灰心,因为人生本就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现在是你们感情出现问题,如果你成功了,那么将来你们的婚姻当中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然后是孩子的问题,还有孩子结婚生子的问题,以后还有年老的健康问题,一直到你离开人世。所以,你要学会与问题共存,因为问题是解决不完的。”

钱安接着说:“我这个人大半辈子虽然没什么大成就,但是我觉得能够在生活的逆境中迎风歌唱,这也是一个本事。当然你不一定要学我,你有你的活法,不过你可以多想想怎么做人,而不是终日被事情牵着鼻子走。”

我叹了口气说:“老钱,你说的有理。但是我只是听着感动却很难做得到。不知道你作过发财梦没有?很多梦都跟发财梦一样,这种梦不是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的,而是—–像项羽看到秦始皇出巡的时候那样——大丈夫当如是也。哪怕我想看书的时候,也是恨不得一口气吞下10个图书馆的书。我也知道应该面对现实,可是我的大脑根本不听我的。”

“宋薇请了假,要回家一趟。你也先冷静一下吧。”钱安无奈道。

“不,老钱,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就凭‘冷静’两个字根本就不能让我冷静下来!”我突然大声说。

钱安示意我小声,放眼往办公室远处看去,还有几个人在那里,他们显然被惊动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令钱安皱起了眉头。

我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也听到了隐约的闲言碎语,于是我沉默了,脸色苍白。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起来了。办公室仅剩的几个人,无一例外地朝这边望过来,他们或许想听听这时候是谁打来的电话,最好能够搔中他们心中的痒处。

“我问你完成了吗?”突然李凯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乱七八糟说一大堆干什么?!”

人们的注意力总算是被这个声音吸引了,大都收拾收拾准备离去,谁也不想无意中触了老板的霉头。钱安给我使个颜色,我会意,把电话铃声调成静音,也离开了公司。

刚出公司,电话又打了过来。我跟钱安告别之后,就接起了电话。

曾远征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小果,你怎么不接电话?”

“曾大哥啊,刚才老板在里面发火,所以我就想着出来再接。”

“哦,你赶紧来吧,小琳有事找你。”

“出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清楚啊。小琳就是哭。我跟别人打听了,可是他们的话里混着他们的想象和偏见,根本听不出什么实情。你还是赶紧来吧。”

“好,我这就去。”

“嗯,我们村里闭塞,你给小琳带点外面的信息来,比较容易开导她。我就不说了,你赶紧!挂了。”

我听了却无奈摇头,暗忖道:“我哪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可以说给她听。我自己都是没有什么顺利的事。哪怕理个文件,我整理出来缺少的文件让同事给我,这事够简单了吧,结果同事偏偏认为我这里肯定有的。他的理由还很充分,因为每票单子的运费发票来了都复印给我了,起码我这里应该有痕迹。他找文件需要这种痕迹,但是我这里就是会遇到只有财务部统一编号而没有任何痕迹的单子。我这是费尽心力,到头来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做不到。其实我也很想哭,只是我不是个女孩子。”

幸好我稳定情绪的能力较强,思量间已经踏上了赶往湘庆村的路途。这段路途,高铁已经开通,社会正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速向前发展,我感觉自己被社会远远甩在身后,我的妹妹也一样,真的是相当的无力。从整体上来看,我们的问题简直微不足道,就像我的工作一样,但是身在其中真的如同一座大山一般隔断了外面的风光。

“或许我们就是下一股引起变革的力量吧。”我总是擅长给自己找到一些话来自我勉励。这个想法让我放大了自己的力量,原本我都不知道我还有力量,而且还是革命性的力量。理所当然地,我要好好计划一番,如何用自己与生俱来的这股革命性的力量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接着我想到一句话“把权利关进笼子里。”我突然意识到,有了力量如果只考虑如何满足自己,弄不好就成了那些贪官。

“我可不想一时荣华富贵,到头来要丢了脑袋。”我警醒道,“看来做人还是要有德。”

于是我开始为自己该有怎样的德行进行了头脑风暴,我的劲头不小,俨然要为自己的言行建立起一套道德体系,不仅如此,我还希望这套道德体系是开放发展的,可以随着我的生活经历的变化而调整和增减。

接着我遇到一个难题。我对自己说:

“那我要不要把我的道德体系说给别人听呢?别人会不会觉得我是道貌岸然?”

我的这一举动引起了邻座乘客的白眼。

“好吧,还是不要讲出声了。”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不知不觉间,我的思考兜兜转转地进入了一个重要议题:

“那么,我的道德体系是以我为中心还是以别人为中心呢?以别人为中心吧,我总是提不起劲来,反而以自己为中心是我发自内心的需要。那么,要么就以自我发展为中心,避免损伤到别人而给我带来灾祸吧。”

想到这里,我热情澎湃,立刻想要把自我发展的想法付诸实践。我想到了背文章,不过又意识到刚刚遭受了别人的白眼,所以没有背出声来,只在心里默默地念诵。说起背文章,我最近在Youtube上看到一个视频,介绍利用记忆曲线的学习方法。我尝试了一段时间,可是并不管用,原本我勤快一些经常背诵,文章基本都能背下来。用了记忆曲线的方法,期望着能够省力,只要在关键的几个时间点进行复习理论上就可以了,结果背的内容忘记的部分很多,效果远远不及自己的笨办法。

“咳,科技竟然也不都管用啊!”我感慨道。

我意识到不对,果然,邻座的乘客又狠狠地给了我一个白眼。

我心虚地闭紧了嘴巴,有些不舍地决定不再尝试用记忆曲线学习法背诵文章。不过,虽说我的笨办法能够记住这些个文章,但是背熟了之后往往不再感动,而且有些名篇如雷贯耳,在我眼中却十分的平淡。

“看来文章写得好也不一定能够感动每个人啊!”这回我学乖了,嘴巴抿成一条线,只是轻轻哼唧了几声。

我一路胡思乱想,倒也不寂寞,顺顺利利地到达了湘庆村,找到了小琳。刚进门,我就看到小琳的脸上挂着泪痕。

“这是一直在哭啊!”我心道。

这一刻,我脑子里的那些喜喜悲悲的杂念顿时湮灭了。我赶忙走上前去,说道:

“小琳,怎么了?快跟哥说说。”

“哥—-”小琳哭出声来。

“小琳,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跟哥说。”我看了一眼屋子说,“对了,孩子呢?”

“孩子在我家呢!”曾远征走进屋来。

曾远征看了一眼哭泣的小琳,对我说:

“小琳一直在哭,问她也不说啥事。你可算来啦!”

我对曾远征点点头,转头又对小琳说:

“小琳,哥在这儿呢,有啥事哥跟你一起想办法。”

小琳哽咽地说道:“哥,黄汉他——出事了。”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纸。

我接过来,展开信纸看去,纸上好多字都被泪水打湿,像一只一只的乌鸦,根本不知道讲的啥。

“小琳,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又一次问道。

小琳一边啜泣一边说:“信上说——他——-他——火灾——死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

“我宁可他——-不要——我了,要好过——-他——-出事了呀,哥!”

“别瞎说,小琳这姑娘我知道,出去吃饭都不挑贵的地方,怎么可能会不要她了。”曾远征道。

“小琳这是太伤心了,”我看看曾远征,回过头来劝小琳,“小琳你别伤心了,哥这就去深圳看看。”

小琳擦了一把眼泪,点点头道:“哥,你去看看——就算是真的——也帮我送送他。”

我转过身对曾远征说:“曾大哥,小琳母女你帮我照顾一下,我这就去深圳。”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宋薇之间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曾远征。

“好的,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曾远征答应着送我出门。

我离开了湘庆村,心里混杂着可怜与侥幸,我想了好几种可能来解释为什么黄汉没事而信上说他有事了。我尝试说服自己说:“好事多磨,世上的事没有直截了当就幸福快乐的,总要经历一些磨难或者担忧。黄汉破产那么大的事都挺过来了,现在项目也已经在进行了,很快就能还清债务了吧。那他就是一个有福之人,怎么会阴沟里翻船呢?”

我赶去机场,在候机室里碰上一熟人,正是那酒肉和尚。

“小果,我们真是有缘啊,不对,是你跟佛有缘。”和尚笑着招呼我。

“你还出差?”我诧异道。

“和尚我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要去见一个女菩萨。”

“原来你上次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在找老婆?”

“哈哈,你怎么样,去坦白了没有?”

我脸色一变,不悦道:“都是听了你这个和尚的馊主意。”

“怎么了?她不肯谅解你?”

“也不是,本来肯的,可是她要我买房,我犹豫了。”

“哈哈哈,成也红颜败也红颜啊!”

“你瞎说什么?”

“我说的是夏国,男人为了女人拼命赚钱养家于是经济繁荣了,社会发展了,但是到了今天,房价那么高,女人们却没有新房子就不嫁,怎么样?于是生活压力增加了,结婚率下降了,接着人口也要老龄化,将来就是下一个白发欧洲。这不是成也红颜败也红颜吗?或者可以说,成也半边天败也半边天。嗯—–红颜好,还是半边天好,小果你说说?”

我一琢磨,道:“那你还要结婚?而且你还是和尚!”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和尚偷看我一眼,说,“这不是心里痒痒忍不住吗?”

“你可是个和尚!”我一下子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

“时代不同啦!”和尚说,“再说了,我修的是世间法,就像仓央嘉措,他还是活佛呢,不也恋爱了吗?”

和尚停了一会,突然恍然道:“给你一质问贫僧失了方寸了。现在重说,我这是为了夏国的人口问题,百年大计——-贫僧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然也是修行世间法的需要—–”

我果断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道:“我有急事,不跟你胡扯了。”

“哎,别急着走哇!”

在和尚的呼喊声中,我朝登机队伍疾走而去。我现在的设想是尽最快的速度找到黄汉的家人,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再调整计划。于是各种最坏的可能层出不穷地提醒我准备备选计划。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反复念诵那句诗句:“莫听穿林打叶声。”期望以此来抵消如影随形的负面想象。

“我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一有事心里就老往坏处想。”我自言自语道。

为了这个老毛病,我想过很多办法,有的时候灵,有的时候不灵,可惜的是时间久了,过去用过的办法大都不记得了,不然现在我可以有一箩筐的对策,管他灵不灵,一个一个试就好了。

飞机上,我邻座的一个年轻女生自顾自地嘀嘀咕咕:

“我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反复查了好几遍,怎么还是查不出来?”

我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她——竟然有跟我一样的人啊!

“你看我干嘛?”女生不满道。

“这——我听到你说的话,有些好奇——我们—–”

“多管闲事!”女生扭过头去不理我。

我惊讶自己把天聊死的能力,羡慕起黄汉的口才来——他自己说只要有一台手机就有翻身的机会。想到他,我不禁又担心起来,我实在是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遇上那么多的不幸。

我听到那个女生仍然在嘀咕,突然我好像想通了:一件简单的事,人都可能会做不好。哪怕一个人再聪明,也有可能忽视一些东西,而其中就有可能有致命的东西—–比如,火。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不敢想象这件事是真的话,小琳要哭成什么样。我设想如果果真如此的话,最好找到一种足够婉转的方式跟小琳讲。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因为几乎每次我想要婉转行事的时候,最终都是不得不直截了当地结束。

“你说要怎样说话才能委婉呢?”我说。飞机飞得很平稳,但是我的内心比最浓厚的云层带给飞机的震动还要大。

“什么?你在跟我说话?”女生说。

“你说的那些事,我也有类似的经历,相信我那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但是,我遇到一些问题,想从你那里取得一些建议。”

女生因为我的同理心而给自己找了个帮助我的理由,否则她真不愿意搭理我。

“好吧,你说你遇到什么问题?”

“如果我妹夫过世了,我要怎么跟我妹妹说,一定要委婉一些。”

女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说:“什么叫如果过世了?怎么还有这样去设想一个如此坏的情况的?”

“是这样的,我妹妹收到一封信说我妹夫过世了,因为火灾。所以我赶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担心,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我要怎么跟我妹妹说。”

我意识到我可能是在强人所难,没有一种说辞可以做到真正的委婉,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积极的回应。

“火灾的话太可惜了。其实现在这个时代,能够快快乐乐地活着就不错了。总是有太多不想做事的时候,轻生的人也很多。你说的那种委婉的说辞我没有,对我来说太费脑筋了。”

她接着说:“你要是问我找女朋友应该找什么样的,我倒可以给你些建议。”

她也不管我有没有心思听,继续说道:

“找女朋友其他都是次要的,心地一定要好。”

“哈哈,笑话!”前排的一名男乘客插嘴道,“这简直是句废话。要拿这个做标准的话,80%的女人都不合格。”

“怎么就不合格了?”女生不服气道,“多少小姐姐都是喜爱小猫小狗的,多有爱心!”。

“那还用说?现在的女人都是要房要车,也不管男人的家庭条件提供不提供得了,既不体谅他人,又眼里只有钱,这不是心眼不好是什么?”男乘客没好气道。

“钢铁直男,活该你找不到女朋友!”女生气愤地道。

“哈哈,老子有的是钱,女朋友一月一换,让你失望了!”男乘客怪笑道。

我很肯定,这两人一定没有办法组成一个家庭,绝对不是合适的一对,要他俩在一起,还不如各过各的。我跟宓雪莉或者宋薇倒挺合适,但是却因为一些其他的因素也难以在一起。倒是小琳和黄汉感情很好,黄汉——可惜黄汉现在——

“说起来黄汉也真是志向高远,一直想要成为这个社会的中心人物。”我呢喃道,“只是没想到会英年早逝了。”

我还没等确实消息,就在心中祭奠了黄汉一程,直到飞机落地,我就奔赴黄汉在深圳的住所。我听说,无论你多么善意地对待生活,生活仍然会时不时蛰你一下,因为它经常烦躁,而你没被蛰过也就不能算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

“但是,生活对黄汉和小琳也太残忍了一点吧!”我叹了一口气。

功夫不大,我就找到了黄汉的住所。敲开门来,有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你找谁?”中年男人问。

“我找黄汉。”

中年男人有些激动地说:“你们怎么还不肯罢休?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说完,他就要把门关上。

我急忙伸手阻拦。

“哎哟!”我大叫一声。

中年男人发现门缝里夹住了一只手,因此门没有关上。他似乎要给我一点教训,又使劲把门往门框里推了推。

“啊!~”我痛得只剩下惨叫。

“还不把手拿开?”中年男人问道。

我只得把手从门缝里抽回来,我正要说话,只听砰的一声,门就被甩上了。我有些气愤,这个人凭什么摔门摔得那么毫不犹豫?难道—–难道他的脑子里就不会萌生出是一个朋友上门来这样的可能?或者他只是怀疑来人的善意就果断地加以拒绝?

“喂,你开门!”

回答我的是铁面无私的门锁的冰冷和坚硬。

眼看着整件事进入了死局,我决定争一争。我大力地敲打门板,擂得像鼙鼓般咚咚作响,同时嘴里大喊:“喂,开开门!你把门打开!”

“你们好歹以前也是亿万富翁,怎么门也不给人开?”我急道。

这回里面有了回音。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们以前是有几个钱,别人是说我们是亿万富翁,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哦,一万亿诶,怎么可能?”

中年男人继续说:“我跟你说哦,我们已经破产很久啦。我们没有钱,你不要来问我们要钱!”

我无语,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来要钱了?

我赶紧大声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

“你不要白费劲啦,我不会相信你的,个个都说是朋友,最后都是要钱。你快走啦!”中年男人明显不买账,“你们这些人我见多了,就像苍蝇见了血,闻着钱的味老远都能找来。”

“叔叔,我想您误会了—–”

“误会?或许吧。年轻人,那我就教教你,一个人只要做对一件事就可以了,因为很多事都是做不对的。所以你就别在我身上动脑筋了。言尽于此!”说完,无论我把门敲得如何震天响,喉咙喊得邻居都意见纷纷,房间里再也没有人回答我了。

我的行动就这样被他否定了,这凭的什么?这几年来,被否定的次数我都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再次被人否定仍然给我的心上遮上了阴霾。我的心量也缩小了,眼里只有这件事,这个结果。我觉得胸中有气,不吐不快,但是又吐不出来。

“上次来还有范哥帮我,这次——咳!”我转而对自己说。

“要不找范哥说说吧,不然我实在憋得要命。”我转念一想道。

我很快找到了范正义的电话跟他通上话,简单地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范正义。

“范哥,我都觉得自己像攻城的炮灰,满满的挫败感,可是偏偏又没有别的办法——”我抱怨道。

“强攻看来是不行了。我给你问问我朋友看,能不能找个中间人联系上黄汉的家人。”范正义说。

我谢过范正义,暂时不再喊门。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够像删掉好友一样斩断跟这一家的联系,可是想到小琳的眼泪,还有黄汉—–我也挺佩服黄汉,想到这些我又在黄汉家门口徘徊不去。

“黄汉想要东山再起,去联系业务的时候一定也没少吃闭门羹吧。”我嘀咕道,“可惜我不如他,我的心太柔软了。”

我自嘲道:“我只能希望柔软的尽头是坚刚。极柔软而后真的能够极坚刚。”

事实上,我早已觉得自己可能是一厢情愿,特别是在自由搏击多次挑战太极拳并且把太极拳大师们打得瘫倒一地之后,这句太极拳的口诀也变得风雨飘摇。然而,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是年少时的坚持,我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在我,这不叫幻想而叫可能,因此我还是会这样做,这样想。当然,这也是因为,在我的经历里面,多的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事,争取、尝试的结局往往是伤痛。

“或许他是为了心里的那个人。”我恍然大悟,“否则他的心怎么可能那么坚硬?是了,他一定是为了小琳,才甘愿忍受那些白眼和辱骂。如果一辈子不成功,那么他就为了心里的那个人忍受一辈子的冷遇。可他的心,一定是暖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柔软了下来。我长吁一口气,刚才那阵真是让我憋得难过。这让我有一种错觉,或许别人的态度真的不那么重要。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他存在过的痕迹,可以证明他存在过。

我安慰自己道:“我的存在虽然微不足道,但是自有我的作用,不被人理解只不过是我没有把自己放在别人需要的位置上。黄汉的家人不需要不理解我,但是我是为了小琳来的,她是需要我的。”

不由自主地,我想象着此事后续的发展,虽然得到了范正义的帮助,但是我仍然没有看到什么好的预期。弄不好这件事接下来还是会很难,但是为了小琳我愿意接受这些。我开始回想过去经历过的艰难时刻,有些我挺过去了,有些我最终放弃了。这一次,为了小琳,我希望能够坚持到一个好的结果。

范正义来电话了。我心思活络起来:看来是有希望了。

“小果,我的朋友跟黄汉的家人谈过了,你可以再去找他们,他们会开门的。不过—-”范正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黄汉已经走了。”

我一直有预感黄汉已经出事了,但是我也一直不希望这是真的,心中一直作着顽强的抵抗,直到这一刻,我彻底放弃了。

“你快去见他们吧!”范正义见我没吭声,催促道。

“好。”

我说不出自己现在是怎样一种心情,我也不知道见到黄汉的家人要说些什么。但我还是去了,因为这是摆在我面前的唯一的道路,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退回去吧。

这一次很顺利,那个中年男人给我开了门,不过他似乎脸色并不好看,或许他并不乐意被人打扰。

“叔叔,你是黄汉的爸爸吧。”我考虑着如何称呼这个中年男人。

“嗯。”中年男人用鼻子回答了我。

“黄叔叔,阿姨,我是黄汉的朋友,我叫常小果。”

黄汉的母亲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黄叔叔叹了口气,起身从床头拿起一本日记本递给我。

我接过日记本,见无话可谈,立刻就走又很失礼,就打开日记本翻看起来。

“不管他们怎样批评我,那都是他们的主观意识,而我的存在是客观的,他们没有办法抹杀我存在的意义。”我第一眼就看到这样一句话,凭此我几乎可以确定这本日记的主人就是黄汉,当我第一眼看到这本日记本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猜测的。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都过下来了,没想到我儿子竟然没能熬下去。”黄叔叔叹气道。

“他们说他死是因为笑气爆炸,我的儿子那么上进,我不相信—–”说着阿姨哭了起来。

黄叔叔一边安慰阿姨,一边解释道:

“他们说黄汉借了很多钱跟他的朋友一起过着奢侈的生活。我们被消费限制了,所以他借了钱交给他的朋友,让他们去购置房产和商品。他还喜欢点蜡烛吸笑气。结果笑气碰到蜡烛的火苗爆炸了,引起火灾,他又迷迷糊糊逃不出来,就—–死了。”

“他一死,就有很多人上门讨债。”黄叔叔继续说,“所以我把你当成他们一样的人了。”

“咳——”黄叔叔又说,“我告诉他不要有侥幸心理。他要是听我的,我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孩子就是总想着未来如何如何美好,从来不记着过去吃过的亏、上过的当。还有他娘,我一说过去的事,她就说我翻老黄历——”

“儿子都死了,你还来什么马后炮?”阿姨哭得更伤心了。

“我想说,你不都拦着不让我说吗?算了——”

“我拦着你?你也不看看你都干了什么?”阿姨却不愿罢休。

“我都干什么了?”

“年轻人就应该敢拼敢抢,你呢?就知道拖儿子后腿。”

“你懂什么?社会上的事有很多都是假象。”

“假象?你那是前怕狼后怕虎!儿子是大学生,不比你有文化?”

“文化顶个屁用!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栽了?”

“那是时运不济。胜败乃兵家常事,谁没走过弯路?关键是要多去庙里拜拜,多祈福,菩萨自然会保佑。自从儿子生意失败,我天天都到庙里去拜菩萨,祈求儿子脱困成龙。你呢?你做过什么?”

“你简直胡搅蛮缠!”黄叔叔气得满脸通红,“这么大年纪了,你难道还没搞清楚吗?跟菩萨说有什么用?你光说我想要,别人会给你吗?菩萨也不会给你。除了我,你老公,谁会来理你?”

“我有问你要东西吗?不都是你自己来讨好我?”

“真是讨好人没好报啊!”

我听着觉得很尴尬,不得不打断他们道:

“叔叔阿姨,你们都消消气。黄汉出事了我也很难过,你们如果再互相怄气,黄汉在天上看着也不好受啊。”

“咳!我这一辈子坎坎坷坷,但是想想过去的日子,总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却没想到黄汉他自己把自己的前路给断送掉了。”黄叔叔擦了擦眼泪说。

“这是意外,黄叔叔,黄汉他也没想到。”我安慰道。

阿姨看着我说:“你是小琳的哥哥吧。”

“是的,阿姨。你知道小琳?”

“我听人说了。黄汉提过小琳,上次你来找他,我们真没想到到了这样的境地还有姑娘念着黄汉的好。”阿姨说。

黄叔叔看了一眼阿姨转头对我说道:“小琳是个好孩子。一般人都是随着条件的变化心也跟着变化,她不是,她心里一直向着我们家黄汉。”

“小琳觉得跟黄汉在一起很开心。他们还有了个女儿。只是她们现在没办法离开村里来看你们。”我说。

“好,好,”阿姨哭丧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们现在的情况也没什么可以给她的。那个日记你拿去,给她做个纪念。”

“谢谢阿姨,”我收起日记道,“黄汉其实已经走向成功了。从他的日记中我也学到了很多,他成功的背后是那些为难过他的人,他们意外成就了他。”

“说得好!”黄叔叔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十分通畅,说,“听你这样说,我觉得好多了。好,很好。你把日记拿去给小琳吧。告诉小琳黄汉很想她。你这就回去吧,让小琳不要太伤心,注意身体,带好孩子。”

“对,对,带好孩子,别太伤心了。你多劝劝她。”阿姨附和道。

她又接着说:“小常,春节的时候方便的话,你跟小琳一起跟我们通个视频电话。我们好好聊聊。春节可是个好节日,有了这个节日,你就知道春天快来了,就会满怀希望。相信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好的。”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看看时间不早了,我告辞回程。路上,我随手翻看着黄汉的日记。

“希望小琳也能满怀希望吧。”我这样想道。

单调的行程在我看来就像人生的旅途一般,多少人知道它的意义?人人都希望人生不要有尽头,但是在旅途中又少有人会对这一路的风景感兴趣,很多时候都希望快些达到目标或者终点。

我现在也希望这行程不要有尽头,因为我所携带的信息,还有这日记,一旦跟小琳接触了,估计就得起“化学反应”,流泪是一定的,也是我很怕看到的。小琳期盼着与黄汉重聚,期盼着那一天一定期盼得很苦,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眼看即将到来,又悄悄地溜走了,永远地流逝了。我现在可以略微体会到小琳的心情,倔强地期望却完全看不到希望。我只希望,小琳能够,足够顽强地在本不再有希望的生活中,找到新的意义。可是我知道没有那么容易,人们最擅长的是深陷其中,哪怕同样的事经历过多次,能够脱身泥潭的也是凤毛麟角。

我仿佛能听到小琳夜夜对着星空的渴求,还能看见她旦旦愿望落空的失落。这个世界总是能把人弄得思绪不齐。我不禁怀疑,这些坎坷是否真的能让人成长,或者是我所期望的成长太过美好,而实际的成长却不得不是灰暗的。小琳更甚,她的生命中除了短暂的甜蜜,剩下的似乎都是阻碍与曲折。

高铁的高速加快了行程,同时也加快了我与小琳的碰面。我带来的消息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向小琳脆弱的心灵碰撞而去。我第一时间、第一选择地朝着小琳而去,甚至忘了缓下脚步,斟酌下语句。我的身形、我的神态还有我的表情,莽撞地撞入了小琳的期盼的视野。小琳“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我顿时失了方寸。“小琳”我呼唤着她,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哥,我都猜到了。”小琳流着眼泪说。

我惊讶于她的第六感,除了女人的直觉,我想不出那是什么。我感到此刻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念头都变得举足轻重,这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既成事实,我意识到我之前进门的举止和念头已经引发了小琳的泪如泉涌。

望着小琳婆娑的泪眼,我想到了日记本。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日记本递给小琳说:

“这个是黄汉的日记。它应该属于你。”

小琳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以免遮挡视线或者泪水打湿纸张。她从第一页开始读起,整个人静得成了一尊雕像,只有手指偶尔翻动纸张和间或一轮的眼珠证明她是个鲜活的生命。

“我想要的别人也想要,反其道而行之则不争。”她沉默许久突然读出声来。

我正担心她得了魔怔,此时听她发声,心中略松了口气。

“哥,他这是什么意思?”小琳抬起头来问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去看小琳读的是哪句。

“我想他是在找一条通往成功的道路。”我说,“应该是说怎样做别人想不到的事。”

我又补充道:“别人都争着抢着要做的事之外,就是别人不会去想也不会去做的事估计。”

“哦。”小琳应了一声,又低下头一页一页地翻看那本日记。

她时不时地还是会读出声来:

“我不想跑步,如果我跑了也就是更加不想跑而已,结果我跑了反而人精神了。”

小琳转过头来看着我道:

“哥,这是?”

我默念这句话,心里思量着黄汉的这些想法与他所卷入的那些不良嗜好之间的孰因孰果的关系。“嗯,我想—–”

“算了,你不要说。”小琳改变了主意道,“我更希望他是我自己想象中的他,而不是哥哥解释后的样子。这样他就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同意了,我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小琳关于黄汉吸食笑气的传闻,既然她不问了,那我也就给不告诉她找到了一个看似站得住脚的借口。我暗暗自我说服道:

“世界就是一片苦海,苦中作乐才是生活。我不告诉她也是为了让她能够快乐,就算不快乐也能少一些痛苦。”

“小果!”突然有人找进屋来。

我回头一看,是刑明。

“刑明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可找到你啦!小果,出事了,快跟我走。”刑明很着急。

“什么事?我现在有点走不开。”我想推掉它,这时候还有什么事比留在妹妹身边更重要?

“是长租公寓出事了。你不知道——-”刑明赶忙解释道。

我一听这事,立刻盘算起来。要说长租公寓是黄汉介绍的项目,现在他人不在了,老板得到消息担忧也是正常,但是黄汉不过是个介绍人,能出多大问题?不过,现在在这里谈这个事情也不妥,要是刺激了小琳就不好了。

“行,我们走。”我立刻打断刑明,准备离去。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小琳,目光朝她那边望去。

“哥,你去忙吧。”小琳说,“我没事了。”

我仔细想了一想,现在小琳的注意力都在黄汉的日记上,估计能够平复她的心情了。那就先走吧,处理完了事情再来也不迟。

“好。你好好的。”我交代一声,就随着刑明奔公司而去。

路上我们两人聊了一下近况。刑明听说了小琳的事,对小琳十分的欣赏,他对我说:

“你妹妹真是个好女人。男人破产了竟然还为他伤心流泪,要是换了别的女人弄不好跟丢破围巾一样丢掉了。”

“你不也有个好女朋友么,说起来你们怎么样了,一直神神秘秘的。”

“别提了。她嫌我赚钱不努力,分了。”刑明皱皱眉道,“像这种嫌我赚钱少,或者逼着我去赚钱的女人我也受不了。”

“还是你妹妹好。”刑明说出了心底的话,“要是早点知道你有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我听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有些感触道:“可惜小琳她的命不好!”

“咳!谁的命好呢?”刑明说,“我还想自己做老板,开他两三家公司。这样我的问题就解决了,也不会被女人嫌东嫌西的了。到时候我请你做我的合伙人,还有你妹妹也做我的合伙人。”

“你会成功的。”我鼓励道。

“算了吧,我是没这个命了。”刑明道,“不过,小果你的命也不太好。之前你给公司拉了项目,本来好好的,没想到现在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我问。

“这个我不清楚。”刑明回答。

我想了一下说:“应该没什么事。就是介绍人出意外了,但是项目不是介绍人在经营,应该没事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出大事了呢!”刑明看看车窗外面说,“快到了。这李凯也真是的,事情没搞清楚就小题大做。你这里还有正事呢!”

我也注意到离公司不远了,说句话的功夫我们就到了公司门口:“其实我有时候也搞不清楚,生活和工作到底哪个更重要,按理说工作更重要吧,可是有时候工作真的没有家里的事大。”

“这就像两个人吵架,总不可能一个人总有理。”刑明说,“行啦,这话可别让公司里的人听见。”

我当即禁声收口,跟着刑明来到老板的办公室门口。刑明敲了敲门,把门打开,就侧身让我进去,接着他就退了出去。我静悄悄地走了进去,虽然我胸中略有几分底气,但是李凯坐在那边,我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对自己的脾气很清楚,一般都会顺着别人不跟人起冲突,我也曾苦恼于自己的软弱,不过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性格是一块很好的试金石——你顺着别人得到好的结果了,那么这个人往往对你不错,你应该记得对方的好;如果顺着对方反而受到了伤害,而对方又不是无心之失的话,这种人就要远离了。李凯是那种,我顺着他,但是哪怕看到他都会心里发毛的人。不用想,这种人应该远离,可是他又需要那份工资,真是事与愿违。

“那个谁?”李凯冲着门口喊道,“去把老钱叫来!”

李凯的这个举动让我意识到不妙,等待我的可能将是严厉的批评。面对这种情况我很无奈,老板这人很难缠,估计就算知道长租公寓项目没什么大问题也不会让我好过。我记得《羊皮卷》上说:“强力能够劈开一块盾牌,但是不能获得人心,只有爱才可以做到。”我真想建议老板读读《羊皮卷》,可是我没这个胆子。

“常小果,”李凯还是没有等到钱安过来就忍不住开口了,“你很好,你倒没有跑啊!”

我听出味道不对,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说,你贪了多少?”李凯冷笑道。

“老板你什么意思?”我下意识道。

这时候,钱安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来。

“老钱,”李凯说,“你来的正好!给我审审他,让他交代那个黄汉贪了多少,给了他多少好处!”

钱安看了我一眼,沉吟未响。我忍不住争辩道:

“老板,你是不是搞错啦。我什么时候贪钱啦?”

“你说这话自己信吗?告诉你,你要是不让黄汉把钱吐出来,我就把你交给公安机关处理!”李凯气得扶住了腰说。

“老板,”我急道,“工作赚钱是正道,骗钱是违法的,难道这个我都分不清吗?”

“笑话!”李凯完全不相信我,说道,“贪污腐败还要坐牢呢,抓出来的贪官一个接着一个,他们都分不清这个?”

“我真的没有啊!”我有理说不清,“黄汉也不可能—–”

“黄汉第一个没跑!”李凯愤怒道。

钱安插话道:“老板,稍安勿躁。”

他又对我说:“小果,你说说看,黄汉为什么不可能?”

“黄汉他去世啦。”我说,“他死后追债的人很多,要是贪了钱怎么可能还有人来追债?”

李凯还是不相信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长租公寓项目开始才多久就暴雷了。那么钱呢?他没有卷钱,钱到哪里去了?”

“这——这——-”我完全没有想到长租公寓项目暴雷了,我还以为只是黄汉出事了而已。

“我想他可能是因为项目暴雷,受不了打击才出的事。他应该没有卷钱。”我觉得自己应该为黄汉争辩。

“戏倒演得不错,别以为我会上当,你等着蹲监狱吧!”李凯咆哮道。

钱安略一沉思道:“老板,您先别急。小果,你既然说你没有参与骗钱,那么你敢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吗?到时候清查你的账户状况就会水落石出了。”

“可以。”

“老板,那就让公安机关调查一下吧。小果如果没有参与骗钱,那么我们也不能冤枉他。”钱安向李凯请示道。

“好!你来安排。”李凯答应道。

“好的,那么小果你等一下先回家,我会让公安机关的人去你家找你调查,你就先放个假,在公司里调查的话对你影响不好。”钱安安排道。

“我知道了。钱安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需要钱,但是钱对我没有那么重要。历史上有谁是因为富有而被人们纪念的?”我说。

李凯不屑一笑。钱安则点点头,示意我先出去。之后,钱安对李凯说:

“老板,您先消消火。照我看您还是要给小果一个机会。要成为雄主,就要统御得了有问题的下属,小果这人毛病不多,可以用,只要证明他跟卷钱没有关系就行。”

“什么?这么多钱因为他消失了,我还要用他?”李凯感觉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钱安想了想,转变了说话的方式道:“老板,您看,我们是做了个中介,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赚钱的,亏的是客户。”

“孙总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我怎么跟他交代?”李凯气道。

“问题是要查清楚的。但是投资本来就有风险,合同上早规定好了。再说,您这一笔中介费不还是靠得小果的关系吗?”钱安尽力劝说李凯,希望保住我的工作。

李凯瞪大着眼睛,眼珠转了几转,叹口气道: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这样了。前提是他没参与卷钱!”

“这是当然!”钱安说,心中却道,“你赚大钱,我费心费力,凭什么?我真是不知所谓,难怪古时候的旷达之人都愿做闲云野鹤,我不能赚大钱,那我也不想白白辛苦!”

我无奈回家等候。不久就有警察上门对我进行调查,我也认真给予了配合。然后我就只能在家待着了。期间去看了小琳几趟,确定她没什么事了之后,我发觉什么也不做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我打开笔记本想找点乐子的时候,突然发现屏幕提示:没有找到风扇。机器就这样死在那里了。我立刻想到了他留在电脑里面的那些文章。我心跳立时加快了,险些要叫出声来。这些都是我平时自娱自乐的涂鸦,说实话我自己都怀疑能不能出版,但是一想到就这样失去了,我突然发现了它们的宝贵。所幸的是,重新启动之后数据并没有丢失。我立刻亡羊补牢,亡的不是羊也不是我的稿子,而是我觉得理所当然能够拥有的心态,因此我赶紧跑去买了个优盘把稿子备份了一份。

除此之外,就是这次停职事件我所接受的批评和否定对我心灵的伤害。不管怎样,我还是渴望阅读。《为什么要读经典》,记得这是当时最吸引我的书。一直读到八九点钟时,我便出去吃饭。去哪里吃呢?我不想去人太多的地方,怕那里排队。但是不管想到那一家店,我总担心别人会跟我有同样的选择。折腾了半天,我还在想去的地方。忽然之间,我想通了,凭什么别人就会跟我想得一样呢?是啊,那就想吃什么就去哪里,要是人多再换地方。我很快就有了几个很想去的地方,但是发现人很多,这使我有一种求而不得的强烈的感情,无奈只得一再换地方。于是这些日子我就只能在街边的小店吃。那叫什么饭呀!小杨炒饭餐厅的扬州炒饭,吃完后总要留下一滩猪油,恰逢猪瘟影响猪肉价格翻了个倍,炒饭价格也涨了不少;有时是番茄炒蛋。有天晚上,我在炒蛋里发现了一根雏鸡的绒毛和疑似鸡屎的一点黄,差点没把他恶心死。要不就到锦盒饭店吃牛肉面。那牛肉少的只有跟纸一样薄的两三片,再加上一些有异味的土豆,肯定是从某个仓库偷来的滞销货。

但我对三角村的餐厅一无所知,就像我对它的其他很多事情一样。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知道这城里“最好“的晚餐,就是东北老屋饭店的一盘水饺和一碟花生米,那花不了30元。这么一来我发现自己没有自己想得那般随遇而安,起码对于吃还是有要求的。

回到小屋,我又抓起一本书一头扎进去,直到清晨来临。不过,我有几次不得不加一些班,给乐世控股即将印刷的海报写些介绍。事实上,我被雇用的主要原因,是给乐世控股制作的一个宣传文件写了一篇简介。那篇抒情而刚劲有力的文章给钱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他显然认为,我必定还能为其他即将上线的宣传文章写出同样精彩的内容来。我想,钱安对我最大的失望,就是我再也没能写出哪怕一篇这样的文章。

“我辜负了老钱的期望啊!”我感叹道,“为你引路的是你相信的东西。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可信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能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呢?”

老钱从没有责备过我,但是我自己否定了自己,我感觉回到了曾经做销售时备受否定的时光,那时候被挑剔的是产品,现在被否定的则直接到了我头上。完全相同的是,我自己的内心也产生了一种批评的声音,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我明白正在发生的是什么,月亮围着地球转,而地球忙着围着太阳转。我就是那个月亮,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地球的重视,正像地球对于太阳来说可有可无一般。因此,社会中我获得的多是冷遇和非难,又有多少人能够获得他十分在意的存在的嘉奖呢?

重视和关心是有的,只是我并不那么在乎。“如果我是上帝,我就让太阳围绕地球转,而地球围绕月亮转!”我指天大声道。

上帝仍旧在教堂中接受礼拜,太阳倒是一如既往地东升西落。于是乎,世界看上去还是那么的美好,似乎可以心想事成一般。我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反复重复着的现象,我的心里只有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与憧憬。

“我知道我正在走一条歧路。”我这些天学会了用声音记录生活,“可是我身不由己。但愿我能够悬崖勒马吧。或许我应该走得慢一些。谁来劝劝我呀!”

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是曾经一起旅行的三个准大学生中的一个——张鸣,他现在已经是一名真正的大学生了。

“你不是上天派来开导我的吧?”我一见到张鸣就说。

张鸣或许就是带着这个使命来的,但是老天没有明着告诉他。他惊讶地说:

“你说什么?”

我略感失望道:“算了,来了就好,我正想找人聊聊。”

“常哥,我也正好想跟你聊聊一些人。”张鸣说。

我把他请进了屋。我正打算着怎么把公司这些破事解释给张鸣听。张鸣就单刀直入地说:

“哥,你觉得晓晓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立刻意识到了,张鸣不是想聊戴晓晓这个人,而是想说戴晓晓不理他的事。我奇怪的是,张鸣不清楚那样说晓晓妈妈的必然后果吗?只不过,这不是我想聊的事情,我也急需一个有建设性意见的听众,而我把希望寄托在了张鸣身上。

“晓晓么,”我思考着怎么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嘴上却道,“很好的女孩子呀!”

“具体点,哥。”张鸣不满足于这样的评价,“你这个说法太笼统了。”

我觉得有些担忧,或许谈话会失控,再也不能转移到我想谈的话题上。我果断地打断,对张鸣说:“这个我们过会再说。我是想跟你谈谈—–”

“不!就谈这个!”张鸣突然大声地说,“你或许以为我要谈的内容微不足道。它是微不足道,你更本就不关心它。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看在我特意来找你的份上,你听我说!”

“废话!我当然知道那对你来说很重要。”我心里喊道,“但是你那事哪还有挽回的余地?更何况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有更关心的事情要谈!”

但是,我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吼他,我觉得自己还是做个局外人更合适。所以我努力地思索,看有什么办法把话题转换过来。这已经不完全是为了满足我自己,更是为了保守那个秘密,为了不让事实无情地伤害到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小伙子。

“常哥,我很苦恼。”张鸣诉苦道,“我喜欢晓晓你应该知道吧。现在她总是躲着我不见我,但是微信上聊天又好好的。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我差点要叫出声起来:“你不知道你那样说晓晓妈妈有多伤害她吗?”

但是我让这声音留在了心里。我想了一下措辞说道:“张鸣,我觉得女生就是这样的。她们往往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于是就留给我们许多假象让我们迷惑。”

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想起了自己的感情经历。这话我脱口而出,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假象所迷惑了。或许知道自己是否被假象迷惑了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我觉得这就像日出之前的过程,太阳还没有一跃而出,但是一切都在进行着。

张鸣说:“假象么?我就算知道是假象也会不顾一切往上冲。咳,主要还是我这个人难弄。家庭条件不好,但是既不想太辛苦,女朋友还想要好的。”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小伙子挺实在,但是这可能吗?我想让他认清现实,但我想想我也不能太虚伪,所以我说:“我本来想说我也不知道怎样劝你了。实际上我也跟你差不多。这一说我倒想起小王子了。小孩跟大人的区别估计就在这里。这个社会一边让我们梦想而难以实现,一边让我们拼尽全力,结果成全了资本家们。很多老板都直言他们喜欢招外地人,因为他们会为了一点点钱而放下尊严拼命干活。但我们已经不敢想了,你却还保有这种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