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结婚自由

先把碗筷洗了吧。我收拾碗筷到水池里,用力地擦洗着碟子和碗,好像要把它们擦得像镜子一样发亮才肯罢休。

咚咚地敲门声打断了我。我擦擦手去把门打开,一眼就认出了敲门的是房东。房东正一脸不高兴,看我开了门就开口道:

“小伙子,阿姨要说你两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乡下地方?虽说你是来玩的,可也不能—”

“阿姨,我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瞧瞧,你把柴禾扔的到处都是,我们这些柴禾都是特意去买来供你们烧饭用的,我们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么好的柴禾。”

我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原来是掉在门口的柴禾给房东添堵了。我赶忙说:

“阿姨,真是对不起,我刚才搬柴禾的时候掉了—-”

“掉了?那就这样让它在地上不管了吗?要是下场雨,这些柴禾就潮了。我说小伙子,没你这样的,你要是看不上我们这里的条件就别来我们这边玩,可不能糟蹋东西的!”

“阿姨,阿姨,您真的误会了,我真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我只是—”

“小伙子,阿姨什么都明白,我们这里条件是不好,但是我们也是拿出最好的东西供你们玩了,你应该懂得尊重人。”

说完,房东摇摇头,转身离开了。我这时候一阵心虚,虽然嘴上不承认,可是还真是说不清楚,难道我懒得去拣起来,不是觉得这些东西无关紧要吗?那个阿姨说得还真有点道理,不管怎么说,条件虽然一般,但都是房东她们精心准备的。房东因为用心准备没有得到尊重而不高兴,我能够理解,而我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始末得不到理解,或者能说出口的只有那冰山一角,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郁闷。我想找房东再解释解释,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觉得房东能够体谅得了我的情绪,又有多少人真的愿意去了解别人呢?我觉得再待下去有些尴尬,就收拾收拾东西悄悄离去了。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我去了公司。刑明看到我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就结伴一起去食堂吃饭,还有赵一围也捎带着一块儿。

“老板旧事重提说什么员工恋爱有损业绩,万万要不得,为防患未然起见,未结婚的男干部不得做女员工的导师。小果,你可是最近刚提的Team Leader,我们这些干部里面就你这个小组长没结婚。”刑明说。刑明刚刚有资格说这话,因为就在前几天他跟一个从自己老家来这里打工的女人闪婚了。

“哈哈,真是奇葩!你看,要是单身的男干部指导女员工有可能谈恋爱,那么已婚的男干部指导女员工就有可能搞婚外情,这事他觉得不危险?”常小果愤愤不平道。

“那时我立马就问了,已婚但是老婆不在身边的男干部能不能指导女员工,他顾左右而言他,叫我不要乱联想。李凯这老色鬼真混蛋,肯定是怕员工之间走的亲近了,抢了他搞外遇的先机。还有,他还说男女同事接触太频繁也不适合,这样也影响业绩。”刑明说。

赵一围插话道:“他他,这是摆明了说小,小果和宋宋,宋薇。”

常小果说:“那也不一定,我现在不是干部了吗?”

刑明说:“你不是刚提干吗?他肯定就是为了约束你才提你的干。”

赵一围道:“小小果,快,快结婚。”

刑明说:“是啊,你还是早点成婚吧。到时候才可以搞婚外情,哈哈!”

我不准他乱说。刑明说好一阵笑,接着又说:“我差点不记得最奇葩的内容。公司里修改了‘导师守则’比如说:如果员工在社会中犯法,导师负连带责任!”

我听得惊呆了。刑明道:“你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从前秦朝的时候搞获罪株连,结果秦朝都灭亡了。这么搞哪里还有人敢当干部?”

“好家伙!我听说学校的导师制也没有这样厉害,国外的导师制有这么厉害吗?”

“要要,要我说,李李凯这这老色鬼,没准准看上上谁了了。”

“甭管他看上谁了。毕竟他是老板,胳膊可拗不过大腿。”刑明似乎有意提醒。

“要真是这样也太直接了吧?”我不敢相信。

刑明意味深长一笑:“小果还是太年轻啦。”

“就就是,你不不懂,这叫叫强强强势。”

“那就不顾舆论了吗?”我说道。

刑明说:“我们公司连股份制公司都不算,都是李凯一个人说了算,那不就跟王朝差不多。古来改史书的帝王还少吗?”

“可我们不已经改革开放,公司不也是学西方的东西吗?”我书生劲又上来了。

“那是你不了解外国。外国也有爱德华七世那样的,只记好日子的国王。”刑明教育常小果道。

“可那些都是昏君暴君,应该稀少得很吧。”我争辩道。

“小小果你你不懂懂,这叫叫人性性。暴君君跟普普通人如果果地位一一样,差不不多。”

“赵一围说的对,知识经验往往跟本能欲望相反,你用知识经验去对照总会觉得不可思议,实际上原始人要比后来的人残忍得多。”刑明说。

“我我说话话自然有有道理。”赵一围有些得意,“人有有了钱,就发觉觉除了了钱还还有很很多东西想想要的。”

从迷迷糊糊的梦境里清醒过来后宓雪莉下了决心。这时候还是在夜里,但七月的晚上不长,子夜之后不长时候,天便蒙蒙亮了。“只要是寻求幸福就不可能不对。”她想。她掀开被子起身,没有再去穿衣服,因为上床的时候她只脱了鞋子。她甚至没有用眼去看,就从抽屉里找到了内衣和贴身的几件首饰。搜索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摸到了孙峯几天前硬塞给她的一串钻石项链。她不准备带走它,它不属于她,它是另一个可能的她的,那样她将会带着它举办婚礼。她把要带走的东西塞进一个包里。她找到两百块(她的所有财产),她把它塞进了兜里。宓雪莉戴上遮阳帽,披上皮肤衣,斜跨背包,拎着平时用的拖鞋,就这样离开了家。

接下来去哪儿呢?宓雪莉可怜地站着觉得孤独。这里已经远离了她的家,她虽然想回去可是又不那么方便。这里很陌生,以至于她觉得男人们也跟以前不一样了。见到她便毕恭毕敬问好的大厦保安见不到了,马路上的男人们放肆地盯着她看,那露齿奸笑的样子好像在流口水。她想:“要是这里有他,给这些下流的东西什么胆子也不敢这样。”她想着“他”,掀起了一阵惦记。他老实得有些过头,对宓雪莉只知道包容,甚至有些纵容,而且性格又好。她的一切,快速被那涨潮般的新楼盘和高楼大厦所吞没一般,也将被掩埋得无影无踪了。她不禁怀疑,这些年来她到底得到过什么?

我觉得生活有自己的轨迹,有时甚至暗流涌动,弄得你只能随波逐流,要想自己掌控方向十分的困难。就说公司的导师制吧,我就不太满意,但是又无能为力,只能随遇而安了吧。我想找一个人来发一通牢骚,这时候就想到了宓雪莉。于是我给宓雪莉打电话,但是电话关机了。这让我产生了不好的想象,然后又立刻开始否定自己,否定我心中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时间,我的周围有人在谈笑,而我的心里却在哭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哭出来。虽然那样做会给周围的人带去困扰,但是这一刻我很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我挣扎了一番还是做不到那样自私,或许躲起来哭是一个好主意。或者我应该只跟能够同情我的人交朋友,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在他们面前哭或者笑了。只是希望不要像子期伯牙那般知音难觅就好了。

“小果弟弟,你有心事啊?”梁家燕突然出声道。

“我—没事。”我还是习惯于一个人躲起来哭。

“别装了。你姐姐我常年心情不好,心情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梁家燕说。

“你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我立刻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

“咳!你姐姐我都三十五了,而且准备的嫁妆丰厚,谁要娶了我将来还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遗产。但是还是什么用都没有—”梁家燕叹口气道。

“是你不愿意?”

“太功利的吧我不喜欢,不功利的吧又没有欲望,总之—”

“你会不会太武断了呀,不要轻易下结论嘛。”

“我更相信直觉,我是感性的人。”

“我的直觉总是给我瞎指方向—算了,我介绍你去个舞会吧,可以认识多一些人。”

热情有时能够赋予人一双千里眼。梁家燕仿佛看到不远的未来,她终于摆脱了目前的困境,找到了她的Mr. Right。但是很快她又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这些年她见过的男人有很多,很多次都是充满了期望,而最终的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她很犹豫,如果可以选,她本能地选择抱有期望,但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她又很害怕最后的失望。她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答案。无欲无求吗?人为地磨灭期望她又舍不得。关键在于期望会不会变成失望。当她想到那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之时,她感到绝望。

“那边有好男人吗?”梁家燕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问自己。

“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打破了梁家燕心中的束缚,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好,我去看看。”梁家燕道。

“放心吧,舞会是一个编辑家里开的,她人面广,邀请的肯定有你看得中的。毕竟客人的身份也是她的脸面,总要有几个撑门面的。”

“这么说也有吕西安那样的风流才子咯?要是有这样的好男人念诗给我听,那真是太美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样吧,到时候我叫你,我们一块去。”

“好。”

杜思燕虽然是编辑,却自傲于高超的烹饪技术和被她料理得井井有条的家务,她的偶像是一位爱好做家务的密码专家,出于炫耀的需要,她很期待在家里召开的宴会。但是,她老公对于举办这种宴会的动机则单纯的很。他乐意邀请来一大群青年人,多到房间里都站不下,他们越喧闹,他越是心满意足。他获得了这一带年轻人的敬意,每个春夏之日,他都竭尽全力把青年们召集起来,在室外吃烤羊肉串和烤里脊;凡是秋天,他组织的歌会舞会都多得数不胜数,青年女孩们,除了特别精力过剩的几个仍有不足外,大都会感到称心快意。她的先生姓刘,叫刘兆琦。刘兆琦先生认为生活如果只是为了钱,几十年那么漫长简直是一种煎熬,在他看来开心不开心是有关人心顺背的大事,所以他总是给自己寻乐子,并且他又相信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今天他又办了一场舞会,地方就在家里面,他家是三层的别墅,三层之下还有一个地下室,舞会就在地下室里面。刘先生选择在自家地下室里办舞会还有一个小心思,就是炫耀他那带卫生间的地下室。一般的别墅地下室是没有卫生间的,因为下水没法解决,但是刘先生是搞工程的,所以特地从德国进口了一种泵,可以把地下室卫生间的排泄物打上去进入化粪池。年轻人们也非常开心,因为不需要到其他的楼层去上卫生间。梁家燕发现了这样的好处,拼命打听哪里可以买到这种德国的泵,也想在家里地下室装一个。

刘先生从年轻人身上获取快乐,他的快乐也感染着年轻人。他不喜欢坏脾气的人,认为他们总会被坏脾气所累而变成一只逆风飞行的鸟。他还常说,自己的成功是性格使然,因为精神不倒他绝不会真正失败,而时来运转的时候他就会真正成功。但是杜思燕不以为然,每次她都会提醒丈夫:“要不是你们那些套路,怎么可能赚到这么多钱?你的那些套路我都不敢往文章里写,怕断了你们的财路。”

“你怎么不写写我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

“你哪来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

“我也不是都是顺风顺水的,也有过艰难的时候,起码内心有过惊涛骇浪。”

“那你也跟普通人差不多呀,都有喜怒哀乐,怎么老天这么不长眼,偏偏让你成功了呢?”

“所以嘛,我说我有秘诀嘛,你还不信!”

“你有什么秘诀?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嘛,谁不会呀!”

“你还别不信。别人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那你倒说说看,有什么门道?”

“嗯,我想吃个苹果。”

杜思燕撇撇嘴,给他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他。刘兆琦伸手去接,杜思燕手一缩,道:

“你可不许骗我,不然有你好看的!”

刘兆琦一把夺过苹果,咬了一口,咀嚼了一会,道:

“看在苹果的份上我告诉你,听好了,这可是兵法。先为不可败,而后待可胜。听过吧!我给自己找乐子,精神上就不会败,也就等于说不可败了,然后我就等待时机,自然就能成功啦!”

杜思燕思索了一番道:“说得还真有点道理。可是你要是没有机会怎么办呢?”

“那我起码也不会败,开开心心过一生不也可以吗?”

“你倒还真想得开!我们搞文字的跟你可不太一样,我们都讲究对读者真诚相待的。”

“那是因为你有我,所以你不需要在钱上面动脑筋了。”

“哼!你以为你是金镶玉吗?”

“哈哈,就算我是把破笤帚,也还能管点用吧!要不怎么是敝帚自珍么?”

“你倒是聪明,不去争当金镶玉。”

“要没这点道行,能降得住你?”

“哼!你这么肤浅,我怎么看上你的?”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内心不深沉呢?”

“难道我还低估你了?”

“这个嘛—-我并不期望别人高看我,但我也不会因为别人低估我就不值钱了。”

“我就不相信,你真能愿意穷开心一辈子?”

“这个事情也是需要勇气的,有时候是要破釜沉舟的。”

“这么说来你的好日子也是来之不易咯?”

“那是自然。”

“嗯—–那今年冬天我酿点春社酒犒劳你一下。”

“好,哈哈—-不对,你这有点像阎锡山,见风使舵啊,哈哈!”

“呸!你才—-”

杜思燕刚要发威,被房间外面一阵争吵声打断。

“常小果,你把宓雪莉藏哪儿去啦?”孙峯吼道。

“我也找不到她。”我说道。

“宓雪莉是我未婚妻,你把她给我交出来!”孙峯继续大吼。

“我真不知道她在哪儿。再说她是个成年人,不愿见你的权利总是有的。”我说。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拐骗我的未婚妻!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你知道什么是‘蓝天’发行、资本结构、安全系数,什么叫漂浮资产吗?你有哪点配得上宓雪莉?”孙峯气急败坏地道。

杜思燕发现这两个年轻人她都知道,其中一个叫孙峯的还有些来头,她在丈夫耳边耳语了几句,引得刘兆琦一阵皱眉。不过,刘兆琦还是打断了两人,玛祖卡舞曲停了下来,他说:

“年轻人,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是这里是让大家娱乐的地方。如果你们要继续解决你们的矛盾,那我只好请你们离开了。”

孙峯闻言,伸出手指用力指了指常小果,退到一边去了。常小果也失去了留下来的兴致,跟梁家燕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梁家燕很快追了出来,道:“走吧,姐姐请你去喝杯咖啡。”

“你担心将来吗?担不担心事情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我问。

“不,”她很快回答,“头绪太多,没法想。往后有种种可能,不过最后无非是那么回事,要是事先都想过来,实在太多了。你年轻,有奔头,我呢,只能请你喝个咖啡,只能顾到这么多了。”

我们边走边聊,很快找了一家Bobo咖啡坐了下来。这家店在加油站旁边,但是加油站晚上不开,可能是这个原因,这家店里人很少,正好适合我们坐下来聊聊。

“再怎么说,他们也还没结婚,他总不能去法院告你吧,不用怕他。”梁家燕道。

“我跟雪莉是真爱。”我说,“我爱她,总没有违反什么规律吧!若是这样,我爱她这件事总不能算是一种失败吧!”

梁家燕楞了一下,不过很快说道:“孙峯那人太自以为是了,你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难道不富有就算是失败了?他只不过是在他的领域里懂得多一点罢了。他肯定不懂宓雪莉,要不然她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他?”

接着梁家燕施展女人独有的直觉和分析能力,对今晚发生的事从各方面细细研究。这位大小姐一开口,就把孙峯整个都染黑了。过了一会,梁家燕劝我道:

“弟弟啊,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姐姐圈子里有几个女子都是出身名门、体态优雅、头脑聪慧、内心温润,结婚以后肯定像电影里那些民国太太一样,改天介绍你认识啊。”

“不用了。我跟她们不在一个层次。”

“那有什么关系?有的可是工诗词、通音律、能度曲、善吹玉笛的才女,你不眼馋?”

“真的不用了。”

梁家燕还不死心,道:“也有喜欢收藏古琴、古墨的,你不再考虑一下?”

我摇摇头,眼中弥漫着不自信。正好手机里进来一个电话,帮着我掩盖了心中的尴尬。和尚要来,说有事找我谈,要到了地址就挂了电话。没多久,和尚就来了。梁家燕很客气地请和尚喝咖啡,聪明如她,知道我们可能有事要谈,过了一会,她就找个借口离开了。

喝咖啡的时候,和尚几乎什么话也没有讲;可是等到梁家燕走了以后,他就想道,现在可以跟我聊聊了。他估摸着,要是一上来就谈到宓雪莉小姐身上去,这位施主肯定会心花怒放的,因此他开头就谈这位小姐,说是我有了那样一个女朋友,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又说宓雪莉小姐对他举止优雅、谈吐得体,能够有这样一位女菩萨照料生活的话真是世上难求。和尚真是找到了一个绝好的话题。我竟然口若悬河地夸赞起她口中那位小姐来。这个话题如愿起了头,他原本的这种煞有介事就变得更煞有介事了,他表现出超常的骄傲说,他活了几十年还没有看到过长相出众的人,会有宓雪莉小姐这样的有美德,这般的谦逊和蔼。他觉得脸上有光,曾经当着她的面论过几次经,幸而小姐抬爱,对他那几次论经赞赏有加。小姐还请他到张生记去用过一次餐,上礼拜天晚上还邀他到她小姐妹宅邸去打过桥牌。据他所知,很多人都觉得宓雪莉小姐态度孤傲,但是他却感到和蔼。她平时与他闲聊起来,总是把他看作某个有地位的人对待。她完全不介意他和邻里们交往,也不介意他偶然离开寺庙一两个礼拜,去拜访拜访亲友们。幸亏她关照,还特意劝他尽早成亲,当然他需要小心挑选目标。

我很好奇,问道:“你怎么认识宓雪莉的?”

“这是佛缘,具体的我是不向旁人透露的。”

“那雪莉她现在在哪?”

“她在一个隐秘的地址,不过她有一封信让我带给你。”

“真的吗,在哪?”

“那个,小僧也有一事有求于施主,不知道—-”

“什么事,有用的到我的都不是问题。”

“嗯,那就先谢谢了!我在你家看到过一副张旭的草书,我对他实在是仰慕不已,不知道你能不能借我观赏临摹—–”

“草圣张旭的字?那可是我家的传家宝—–”

“我对他真的是万分的仰慕。他的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我一定待它比对待我自己的眼睛还要珍爱。更何况,你住的地方人员混杂,其实并不安全—–”

我想到要把张旭的字给他,觉得像是要从我心头切下一块肉,但是念在宓雪莉的信的面上,我咬咬牙还是答应了。和尚万分高兴,跟着我去取草书,一边东拉西扯自夸道:

“贫僧我虽然过了四十岁了,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更没有一点已经中年了的感觉,许多年轻女施主也跟我特别谈得来。”

“你这么有女人缘,怎么不结婚反而出家了呢?”

“别提了,我之前结过婚,还不是因为我前妻—-她是玛丽陶德那样的女人—-以至于我决心寻求内心的平静,因此修了佛。不过,我现在已经学佛有成,心无挂碍了,所以现在可以结婚了。”

“哪个玛丽陶德?林肯的夫人?”

“还不就是她了么。”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和尚一眼,心里涌现了同情的情绪。因为我记起来,玛丽陶德是个很出名的泼妇。

和尚接着说:“虽然我觉得林肯能够当上总统跟他夫人对他的磨炼说不定也有关系,但是我可没想过。”

我看着和尚认真的表情,用力忍住没敢笑出声来。

“哪像我现在这么好,穿着碎布拼成的袈裟跟一身名牌的施主在一起拍照,我都不觉得自卑。”说着和尚脸上显出得意的神气。

我体会不到和尚的那种自信,倒是对于他之前的婚姻生活感到很同情。在我看来,那是一段无力维持的感情,那种无力感让我感同身受。或许和尚的前妻是一座和尚无法翻越的大山,或者是延伸到天际的汪洋,让他只能望洋兴叹。无形当中,我在和尚身上得到些许的亲切感,因为我可以确定,和尚不是那种即使口中说的是真话,心里也怀着满满的恶意的人。于是我觉得把草书借给和尚似乎能够放心一些了。

和尚如愿以偿地借到了草书,他把宓雪莉的信交给了我,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本书,道:“常施主,出家人没什么财物,为了表达谢意,这本科幻小说就送给您吧。希望能够给您带来快乐。”

我接过看了一眼,书名《鬼影》,心想:这个和尚用小说回礼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不过我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把这本书看完,因为我已经有过太多的半途而废了,更何况我现在还有这些烦心事呢?接着想到苏格拉底临死前学新曲子的心境,我又想读读这本书,当然目前我最想干的是看看宓雪莉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我的梦想伟大吗?一点都不伟大,我只不过想要过幸福的生活而已。但是我的梦想并不见得比孔子的理想更容易实现,起码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实现的。如果只要我承认我的梦想平凡庸俗,梦想就可以实现的话,我一定会乐意那样去做。宓雪莉的信给了我一个机会,甚至都没有要求我承认什么。很多时候,女人选男人就像鸟来选择树木,树是没法选择鸟的。人确实是群体动物,单个个体是难以改变群体的,甚至连自己本身的命运都难以改变。而宓雪莉的信无形之中改变了我的群体属性,我不再是无能而又没有女人缘的男人了。她约我,在党的生日这一天见面。在此之前,我似乎在漆黑的夜晚逆流而上,正当我坚持不住的时候,前方仿佛亮起了一盏灯,一下子照亮了我的世界。我好像看到了波涛的起伏,不,是伏起,下伏之后必然还有涌起。不过我不贪心,我不奢望乘势而上,永驻高峰,我只希望在黑暗当中能够一直有这样一盏灯。根据经验,有黑暗的时候未必一定有灯光,但是灯光终会亮起。对于这一点,我不是很有信心,但是我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

和尚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很兴奋,带着一些感恩,而我沉浸在读信的喜悦中,自然而然地容忍了他的打扰。和尚兴高采烈地谈话,我心不在焉地听着。

原来和尚以前在政界做事,而且混得风生水起。不管他所处的小社会里,得势的是新秀或是元老,亦或是哪个小团体,和尚在单位里的位置一贯是相当牢固的,无论谁都觉得他很有本事,他一定是那种在官场上从没经历过波折的人。不少人厌恶他,可还有不少人好心地维护他,不过一直没有哪个人内心里亲近他。他在司法界向来身份不低,并且可以素来以中庸的作风维护着他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他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够帮我查到妹妹的下落。他谨慎敬服着习惯风尚,严谨的礼仪、客套,对中央的各种策略向来矢忠不二,不过对于种种专家学者和他们的假说却极其轻蔑,对浪漫主义恨之入骨。他坚信,想要保持某个人的友好关系,就不要戳穿他的隐秘,特别当某个隐秘联系着他的虚荣心的时候;然后呢,你对朋友的生活如数家珍,在心理上对他们就有着傲视感。

关于这些,他出家之后还写过回忆录,对自己的过去和这个社会做了忠实地记录和反思。为了表明自己与过去脱离开来,他还给自己做了一块墓地。他拿出墓地的照片给我看,一块方形月季花丛呈现在我眼前,如果没有一块刻着名字的白色大理石在那里作证的话,谁也认不出这是一个坟墓。

“太不可思议了!”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你还举行了葬礼吗?”

“是的。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我们两人聊得很晚,后来和尚就在我家过夜,到了第二天才告辞离开。

当天下午,RB代购的面膜敷在脸上,宓雪莉宛如在梦里一样,平常熟悉的物体,看起来只是一些明暗不清、变幻不定的影子,没有特别的形体和清楚的轮廓。她觉得把面膜敷在脸上时,手直发颤,她也可以感觉到我的感情是那样炽热,而她就像是猛烈燃烧着的太阳底下的一棵植物,似乎想避开逃走。她不知道我收到她的信以后会怎么做。“如果他也有跟我一样的感情,他就会知道我的心。如果他跟我不一样,那么她也就不会懂我的所作所为。”她这样对自己说。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甚至连她自己都很难表达清楚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比较复杂,她对很多事物都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说GDP增长率高,人们就认为经济好,那么是不是也说明人们付出的劳动也更多了呢?这样生活真的变好了吗?但她很少跟人说她的这些想法,因为她深知,立言就有可能遭到别人的反对。她虽然有想法,但是没有勇气接受人们因为她的言论来怪罪她,因此她只好放弃了被别人赞赏的机会。其实她更关心容颜是否老去,腰腹部的脂肪有没有增多,为了看上去年轻一些,她几乎每天都要付出汗水。她给自己换了一只手机,号码也换了,里面没有任何熟悉的联系人,她还翻墙上了国外的app,那些异国他乡的新鲜事让她着迷,帮助她忘却周遭的不快。

美中不足的是,电用得太快了,她都有些后悔买苹果手机了,不过她也没有多余的钱再换一部其他的手机。她在quora上面遇到一些学汉语的朋友,给他们解释师尊、师父和老师的区别,这让她感觉很不错,或许夏国人都有好为人师的性格。她还发现有RB朋友吐槽良药苦口这个想法,争论并不是苦的就是良药。RB朋友的脑回路就是跟她不一样,说起良药苦口,他们找到的思想证据是斯巴达式教育,当然这位朋友连斯巴达式教育也一并批判了。不管怎么说,这位RB朋友的想法深得她的心思,她一向认为离苦得乐才是正道。

虽然宓雪莉在身边的圈子里面有一些艳名,但是她获得的快乐总没有烦忧多。这是很泄气的事情,不得不让她想到红颜薄命这句话。牵扯她的心的东西有很多,道德、欲望、压力、纠缠、梦想、现实……她也会把追求者送的花插入家里的花瓶,多数是玫瑰,但是不等于说就将那个人给请进心里面了。就像TED演讲中一个英语教师说的那样,你太关注自己,大脑就处理不了问题了,学英语的外国人往往有这样的困境,她也有类似的困境。她太关注自己,关注自己的情感和思想,结果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应该喜欢谁,应该不喜欢谁,想要喜欢谁,想要不喜欢谁了。那位英语老师给出的建议是关注说话对象,关注问题本身,也就是要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因此,她想到了逃离,逃离身边的那些人,不然她真的控制不住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我还沉浸在收到信的喜悦当中,突然又有了书写的兴致,我要把快乐的时光记录下来,以便将来不快乐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回忆。许多写作的人都表示,内心里面住着一个编辑,这个编辑会不断地提出批评以至于写文章的人写不下去。我内心里也有一个编辑,但是我幸运地发现,跟我一样,内心的编辑对于写作也很不专业,因此提出的批评往往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乐坏了,有时候就直接要求内心的编辑证明他的批评是对的,结果是我赢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的不专业也是一个优势。

第二天一大早,我趁没有人看见,悄悄地出门了。其实我完全没有必要那么谨慎,因为有谁会去注意一个穷小子到哪儿去或者干什么去吗?我迫不及待地去了一趟约会的地点,因为我要把路线先熟悉一下,最主要的是去看看那里能够带给握美好的想象。开玩笑,这几天我可就指着这个活啦!

我想起了舞会上孙峯生气的样子,还有之前被他拦住时那副极不情愿又带着施舍与鄙视的样子,我觉得痛快极了。虽然是我“抢走了”别人的未婚妻,我竟然连为自己辩解的意思都没有,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起码是我所希望的样子。我不得不承认,孙峯的出现带给了我压力,但是我提不起劲跟他竞争,现在好了,不用争了。

从约会地点回来,我像往常一样去了公司,我心里有喜事,干起活来也轻松愉快很多。不过我不是一心一意在工作上,我时刻注意着钱安的办公室,因为我要去请假,为约会做好准备。逮着机会我进了钱安的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想要请几天假。

钱安皱了皱眉头,说道:“小果啊,我也有话对你说。我总想找你谈谈,但总是没找到好机会。怎么说呢,我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而马克思主义呢就像一件外套,穿在最外面,至于你的身材怎么样,那全看你自己。你明白吗?就是你要懂得什么应该进入外套里面,什么应该排除在外。我不知道你的哲学是什么,不管它是什么,都是一件外衣,所以道理是一样的。”

我想了想,道:“您是说,让我少请假吗?”

“如果你有急事,请假当然无可厚非。”钱安道,“至于休假,我不是刚放过你假吗?虽然你没有休到时间就回来了,可是在别人眼里,你很有可能就是一天到晚休假了—–你就不为你的前途考虑了吗?”

钱安眯起了眼睛,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气围绕着他。他看到我犹豫,这点使他觉得我还比较听得进劝告。

我终于开口了,说:“我—–那个—–我这次休假真的比较重要,所以—-”

钱安眼中闪现一丝失望,不过他还是答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去吧。”

我感到困扰,坐在办公桌前,有好几次都想走去钱安跟前撤销休假的申请,但是钱安办公室里不是有人在谈工作就是他在接电话,因此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作出弥补,到了下班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了,可是我迈出了几步又刹住车转身离开了。

很快,心中的纠结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现在最想的就是知道更多宓雪莉的事情,我努力去想象,但是还是觉得难以满足,于是我想到了和尚。我毫不犹豫地在下一站下了车,然后去找和尚问问宓雪莉还有说什么没。

当我找到和尚的时候,和尚正在临摹那卷草书。听说我的来意,和尚既欣喜又不舍地看了看草书,然后泡了一壶茶跟我聊了起来。和尚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因为宓雪莉真的没有说什么别的话,但是他是个健谈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发挥的空间,因为宓雪莉不是一个不熟悉的人,而是一个多有交往而且印象深刻的漂亮的女施主。和尚搜肠刮肚,并且毫不吝啬地使用各种赞美之辞,他自信眼前这位慷慨的施主一定听得津津有味。

慢慢地,和尚发现了自己的边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他又没有连续讲一千零一夜故事的那位姑娘的才华与压力,他渐渐地开始重复讲述上次讲过的内容,之后又开始重复今天讲过的内容。不过他做得很小心,尽量改变讲述的方式以免引起我的注意。直到终于送走了我,他才长出一口气,感叹张旭的草书果然不是那么好借的,出家人不应该有获得心云云。

滴滴车顺利到达了仿家旅馆门前。服务员迅速跑来,主动地打开了车门。

车上只剩下我自己,与我拼车的其他两个早已经中途下车了。虽然中途转了几个地方,但是比起上一次来打前战的时候顺利多了。上一次,原本应该坐地铁5号线换2号线,但是我习惯性的步行20分钟去到了1号线的车站,直到到了安检发现安检机器摆放的位置好像不一样,才记起来应该坐5号线。然后再折回来坐5号线,结果还坐反了方向。

“明天有游轮开往马来西亚吧?”我一下车便问。

“有的,天气如此的晴朗,海浪也很平静。游轮肯定会开的。瞧这潮水的样子,下午3点左右最适宜起锚。时间还富裕,您想修整一下吗?”服务员问。

“不,我不休息。我要吃些早点,再剪个头发。”

“好的,尊敬的客人。”

我样子清瘦,穿着一件阿迪达斯的运动外套,讲究着可以衬托我青春的气息。

当我坐在餐厅的时候,我翻着一叠新闻,一边看着一边等候早点。

一个服务员端上早餐来。我对他说:

“过会有一位年轻女士会来找我,来了告诉我一下吧!”接着又说:“她大概会说要找常小果,或者常先生,也有可能问起乐世控股的先生,那就是我。”

“好的,搞节水灌溉的乐世控股是吗?”

“是的。”

“多谢您的惠顾,乐世控股经常有人来这边出差呢!”

“嗯,我们主要业务在黄河流域,也有需要要出国交流。不过,今天我是去渡假。”

我今天话比较多,平时我只有觉得很重要并且能够成功的事才会说出口,但是有多少重要的事,而且还能够成功呢?我总是爱听人说话,而且是一个很认真的听众,但是听了这么多我始终不像他们一样爱说话,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可能我没有找到说话的兴趣吧,因为公认的规律是有兴趣你就能把事情做好。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我确实对别人的故事感兴趣,哪怕那是很琐碎的小事。有人告诉我,如果你内心屈从于金钱,你就会成为金钱的奴隶,你不仅要为金钱服务,还要忍受出钱的人的挑剔,甚至连为出钱的人服务的机会都争抢不到。也有人跟我说,那些竞争激烈的地方,你会觉得跟在大城市里开车上路一样气愤。还有人说我一看就是不争不抢的性格,说我不上进。他们还告诉我,现在的人奉行的都是霸者之道。至于如何取舍,我根本就没花过心思,一切随兴致而定。

夕阳西下,热情的晚霞被天边收回,光线逐渐暗了下来,远处升起了浓浓的炊烟。看到那黑灰色的烟,我感到有些亲切,我小时候玩柴火碰到柴火潮湿也会升起这样的烟。姥爷看到了就会给我讲故事,讲战争年代的时候部队里最忌讳用潮湿的柴禾生火。一旦冒起浓烟,三里外的敌人就有可能发现他们,所以老兵对这事特别敏感,而新兵也没少在这方面闯祸。

其实快乐很简单,在不经意的时候,它会与你不期而遇。如果不是怕宓雪莉来了看不到我而着急,我现在真想去到那浓烟升起的地方看个究竟。沉浸在柔软而又平静的画面中,我陶醉了,虽然我的朋友总告诉我贪图安逸是我们这些城里人的通病,甚至还有来华的美国人也这么认为,说那些待在美国不愿意出来的美国人就是因为贪图柔软而平静的环境而错过了与夏国共同发展的机会。可我不愿意反省,难道为了丰富的物质生活,一直承受精神上的折磨是值得的吗?我给自己编了一个理由来为自己辩护: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去争去抢,就像在拥挤的道路上开车抢速度一样,那些自认为技术高超的人估计就是那些车子擦碰而停下来造成拥堵的人吧。更何况,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的技术,我凭什么去争去抢呢?在我看来,想要快一点和想要住大房子本质上是一样的,但是开车的话有些人可以做到不要那么快,而很少人会拒绝得了住大房子的诱惑。而我自己呢,拒绝不了美女,而美女想要住大房子,这一点又让我很头疼。所以我对于宓雪莉的感情并不是百分百光明的,美好的想象中留有一点阴霾,让我纠结而又不愿去正视。我实在听说太多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例子了。由于这一点,我甚至觉得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动力这句话应该加上下半句,动力也有可能把你推向困境。

我觉得,矛盾就像汽车的动力系统,但是你如果不把握方向盘,那么也有可能出车祸的。这样的人们面孔各不相同,但是都很相像。我希望自己能够不同,但是却发现自己也像穿着相同制服的士兵一样,与他们迈着几乎相同的步伐前进。只是我不太情愿、心里抵触,但是那些要还房贷的人当中也有很多是极不情愿的。

宓雪莉来了,她的脸就像一张告示:收缴所有的不情愿。看到告示的我,要么把我的不情愿交公,要么就要藏起来不能被发现。不管是怎么样,反正我现在一脸的高兴。为什么不呢?如果我成功了,估计认识我的人想的都是怎样派他用处,而现在人们都觉得我没用,宓雪莉却是少有的看重我的人,我自然愿意跟她在一起咯。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姑娘,游轮喜欢雇佣这种姑娘。这种姑娘也喜欢在游轮上作乘务,这里没有苦工,待遇不错,她们往往会一门外语,正好发挥特长。虽然游轮上并没有多少出海的感觉,只有一叶扁舟随风浪漂泊才有出海的感觉,但是人们都喜欢游轮。我向宓雪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宓雪莉娇笑道:

“难道你还想一个人驾船出海捕一条大鱼?别做梦啦!”

“我真的有点想要那样,就像真正的海上骑士。”

“哈哈哈,你是不是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你怎么知道?”

“你这么说岂不是要被人笑话白日做梦?你也就把我当小孩好骗,哼!”

“你虽然每次都很不情愿,但是听了以后都会被我的梦想所吸引。”

“你还好意思说,你有那—–么多梦想,可是哪一个是能够实现的呢?”

我沉默了。

“算了算了。我早该想到来找你就是要陪你做梦的。”宓雪莉打破了沉默。

我笑了,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啊,要我说就是直钩钓鱼,没安好心!”

“我,我—–”

“偏偏还一副辞不达意的样子,让人对你不设防。”

我努力地寻找着什么话语来为自己辩护。我多么希望头脑里能够碰出一点点火星,那种灵魂之光,只为了缓解眼下的窘境。宓雪莉拿我这个样子没办法,摇摇头道:

“你要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或者很有钱,你这种性格一定很招人喜欢。”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宓雪莉路过侍者的时候拿起一杯红酒喝了几口接着说。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只是陪着她喝红酒。

“因为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比较多。虽然我并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也会快乐多一些,但是我想试一试。”

“你说要是以后你妈跟我闹矛盾,你帮谁?”她停了停又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妈肯定对你很好的。我外婆就对媳妇很好的,我妈肯定遗传她的。”

“是吗?”

“当然是真的咯。我外婆把儿媳妇当做自己女儿看待的。甚至比对自己女儿还要好。我舅舅结婚的时候没有房子,后来外婆就把自己住的房子让给他跟舅妈住,自己跟我外公出去租房子住。”

“你的外婆真是个好婆婆呀!……“

“是啊,我外婆唱歌可好听啦。对啦,你说我去学学唱歌怎么样?”

宓雪莉带着点醉意道:“你学唱歌?就你这长相,谁会去听你唱歌呀!”

我也有些醉,说道:“那我去游泳怎么样?挥臂击水,再打几个响鼻—–”

宓雪莉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画面,我大冬天的跳进钱塘江里扑腾,激起一朵朵水花,可是被来往的货船带起的水浪一冲,就淹没得看不见了。于是她噗嗤一声笑了。

“我很奇怪,明明你跟别的男人一样都是为了自己开心才跟我在一起,但是为什么你就能给我快乐呢?”

“其实你一点也不man。”她接着说,“每次遇到诘问就好像一个挨打的时候也保持绅士气派的人,让人觉得你有些软弱。”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总觉得为自己争辩不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情。”

“哦?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下意识就那样觉得。”

“哈哈,你这么说就好像牧师从来没去过天堂却说有天堂一样,有点像鬼扯。”

“好吧,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伪装成了我自己的想法,可能是我听说的或者看到过的,但是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算了吧。我倒是有个事问你。”

“什么事?”

“我有一个朋友是个皮货商,但是他有一个笔名,想找会写文章的人帮他代笔,这样好文章发表了他好出名。”

“我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

“是啊,这个世界你能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怎么样,你上次不是说你在写文章吗?”

“我没想过要这样做。他这种人根本对我写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只是想出名。”

“那又怎么样?你写的文章不一定能够出版,他有关系,可以让你的东西出版,而且他会给你不错的报酬,要比爬格子多得多。”

“这个—–”

“你总是这么理想主义。你知道吗?就像学画画一样,如果只是自己玩玩是好的,当做职业弄不好要饿死。你难道觉得自己能够出名吗?”

“那不出名自己写着玩也可以呀。”

“别傻了,多数写作的人如果不能变现是坚持不下去的。而且,你就不考虑我吗?就你那点钱我们的日子要怎样过呀?”

“我觉得只要是对的事情坚持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东西,甚至让人仰望。”

“你总是有谜一样的自信。你不觉得在迅速变化的世界潮流面前,你那些信念都是螳臂当车吗?”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我是为了我们好!你就不想想我们吗?”

“我还是觉得—–”

“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道德观念和责任心吧!英国被世界责任拖垮了,美国也压力山大。现在还有谁不是为了自己奋斗?”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

“这还差不多。想想我们,想想我们的将来!我知道你是个传统的男人,但是你的那些传统观念真的过时了!”

“好吧,我知道我的观念比较老,其实我也有思考的。”

“哦,那是什么呢?”

“你看,我们读书的时候,老师作出评判,告诉我们哪道题做对了,哪道题做错了。现在吧,生活才是评判,它会给你奖励或者惩罚,让你自己去思考是对还是错。”

“我真服了你。你真是个书呆子!”

宓雪莉觉得有些无力,她是冲着眼前这个男人来的,但是我的不完美正在冲淡她的热情。她不知道要怎样去满足自己,让自己不觉得疲倦。她决定不去纠结这些没有结果的问题。但是这又使她觉得有些丧失了自我,以至于觉得黯然神伤。随后,她转而从周围人的脸上以及大海中寻找快乐的证明,她要求我作诗。

我搜肠刮肚,东张西望,好半天没有所出。经过宓雪莉再三催促,我只好硬着头皮,边想边作了起来:

披夜美不显,深为瀚海愁。

忽觉其无忧,更胜奇色勾。

宓雪莉心中一喜,不过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我,就挑剔道:

“你这诗怎么没有名字?”

“我也没想好取什么名字,要不你给按个名字?”

宓雪莉没想到我把诗的冠名权给了她,嘴角微微上翘,踱步思索起来。忽然,她乐道:

“那就叫海色吧。”

“好。”

宓雪莉这时觉得海天间一切都变慢了。游轮缓缓地开,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变得拖沓,风也缓和了许多,以至于她的这个说话慢吞吞的男人也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也许是我话少,宓雪莉这时又高兴,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跟你说个好玩的事。”

“好呀。”

“我一个学长让我给他介绍女朋友。我问他要找什么样的。他说,身高160,长得好看点,不要有太多心眼。我还问了他收入多少,说是6000一个月。”

“嗯。”

“你觉得这个要求高吗?”

“不高呀。”

“结果我去问符合他要求的女生。你猜女的有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

“我找到一个24岁的女生,身高161,月薪3500,本地人还是独生女。结果人家要求有车有房,月薪2万+,身高175以上。”

“自己3500,要求还那么高?”

“也不算高吧。有个男的在追她,刚给她买了个Gucci的包包。这个男的还刚买了房,不过她不准备跟他好。”

“为什么?”

“因为那个男的刚买了房,要还贷款,之后估计就没钱给她买包包啦。”

“啊?!”

“哈哈,还没完呐。”

“哦?”

“我又给那个女生去找了符合条件的男生。28岁,身高178,在小公司做高管,月薪3万+,买房没有贷款,还有辆30万的车。”

“你人脉还真广。”

“这算什么!告诉你,这对也不成。这个男的要找配得上自己的女生。”

“什么叫配得上?”

“他说,身高168以上,长得漂亮,会做家务,最主要的是自己也比较会赚钱。”

“要求这么高。”

“是啊,原来男人也不是只要女生长得漂亮就行了。我跟他也算是认识,不好意思就这么打发人家,于是就答应帮他物色女朋友。”

“这样的女生很少吧?”

“怎么?你有兴趣?”

“没有没有,人家也不会看上我。”

“算你有自知之明。我圈子里面正好有一个女生,26岁,长相漂亮,身高170,无房无车,自己开花店,一个月1.5万+。”

“还真有啊。”

“那是,可是在追她的都是私企老板或者500强企业高管,住别墅,开80万+的车。”

“又不成了。那她为什么不找一个追她的?”

“有啊,她正等对方离婚。”

“我的天!”

“她让我给她介绍未婚优质男,我答应了。我还真找到一个富二代,结果人家说找这个女生那样的是扶贫,他要强强联合找一个长相好家境好的。”

“好吧,开眼界了。”

“哈哈,开眼界了吧!你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新鲜事啊—-我没什么新鲜事—–”

“那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啊?是不是有些事不敢让我知道?”

“哪有!新鲜事倒是有,不过没什么意思,说出来怕煞风景。”

“说来听听!”

“我上下班去乘车的路上,本来要经过一个小区,从小区里面借道,可以省不少路。但是现在这个小区的保安把这条路封起来了。我就只好沿着门口的路走到尽头,然后再绕道走回来。”

“呵呵,所以你不满意他们把路封了。”

“是的。”

“这也没办法,路是别人的,别人不让你走,那是人家的权力。”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你不服?”

“那么RB的津轻海峡呢?有1/3的海面被划为公海,就是为了夏国和韩国的船只可以出入。还有马六甲海峡,要是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把马六甲海峡封起来,那么夏国的石油进口就要增加不少的成本。所以不是他们这么办事的。”

“哈哈,原来你还是个常有理。”

宓雪莉又求着我讲故事。我就把小时候姥姥姥爷讲给我听的故事讲给宓雪莉听。

“我姥爷说他在上海租界伺候的那位子爵小姐,那揍人真叫揍人呢!”

“她特意雇了一个揍人的打手,叫马勇,那家伙,太厉害了,远近闻名。

邻近的外国人都向子爵小姐借他,借他去打佣人!”

我耐心地描绘着这样一幅画面:

子爵小姐穿着细腻的白沙衣服,披着水蓝色的丝巾,坐在门边的黄花梨椅子上,马勇在她眼底下抽打那些男佣女佣。

“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装傻,或许是担心别人找他套近乎而有了牵扯于是伪装的,总归他经常窝在做饭的地方,手中端着一碗酒,然后捉了蚂蚁、蚊子、蜘蛛向里放,直到弄死。不仅如此,他从他的背颈上摸到跳蚤也塞到酒碗里浸死。”

故事形形色色,但都是类似的内容调调:受煎熬、被欺侮、遭欺压!

宓雪莉央求我:

“换点其他的吧!”

“好好,换点其他的。”

“我们那儿有一个保姆……”

“哪儿呀?”

“子爵小姐那儿呀!”

“子爵小姐漂亮吗?”

“漂亮,她还有眉毛一样的胡须呢。黑绒绒的!”

“她的曾祖母是深色皮肤的德国人,很像中东那边的人……”

“好了,要不还是说说那个保姆吧,那个事情也有趣呢!”

事情是这样的:保姆做坏了一笼大包子,小姐就命令她一口气吃光,然后她就病倒了。

宓雪莉很气愤:

“不好玩!”

“那,什么才好玩?”

“我不清楚……”

“那就不讲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不出意外地,宓雪莉是率先打破沉默的人:

“小果,我感觉我总是会莫名地不开心,或者忧虑。”

“应该有什么事的吧。”

“不知道,好像可以是任何事,就那样不开心了,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不开心的种子放进我的意识里。”

“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就比如去年离职的同事告诉我她找到工作了,公司比我们大,业务很忙,一个月有100多票单子要做,我就不开心了。实际上根本没多大点事,我也不喜欢那么忙碌的工作,可是就是会觉得别人怎么都有好事,而我总是那个被落下的人。”

“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做吧,别让自己闲下来或许会好些。”

“你都拿什么消遣?”

“我么,闲得无聊什么都干。”

“比如说呢?”

“比如,看看历史上的今天发生什么事啦。”

“哦,那有什么有趣的。”

“怎么说呢,说出来没什么,但是我还是会觉得有趣的。就说5月22日,历史上1859年阿瑟柯南道尔出生,他创作出了福尔摩斯探案集。而RB动漫不是有一部叫做,名侦探柯南吗?我猜测取这个名字可能就是致敬阿瑟柯南道尔的。”

“哦。”

“我就知道说出来你也不会觉得有趣的。但是,我有这个猜测的时候,是真实地体会到瞬间的快乐的。可惜的是没办法用语言把它再现出来,让别人也能体会到有趣在哪里。”

“好吧,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寡言少语,但是一个人也不觉得闷了。原来是自己偷着乐,又说不出来。”

“我觉得我可能是觉得我猜对了,所以觉得快乐。”

“哦?哈哈。”

“你要是个成功人士,估计会很讨女孩子喜欢的。”宓雪莉接着说。

“其实吧,从某种角度讲,我已经成功了。但是我也不是时刻都是这种状态,有时候我还是跟大多数人一样,期望物质上的成功,随之而来的还有对失败的恐惧。”

“我很期待你能有物质上的成功。”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更希望能够不去想物质上的成功。不过这似乎不可能。所以我就只好想要物质成功的时候,写点东西;什么都不想要的时候,随便找点有趣的事情做。”

“原来你也这么有个性呀!”

“也这么有个性?还有谁?”

“别瞎吃醋,这么有个性的当然是我咯。”

“哦。”

“让我来告诉你吧。我学英语的时候喜欢听VOA,因为美国发达、先进,让我向往。但是现在我喜欢听BBC,不喜欢听VOA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这是迁怒美式发音啊—–”

“对啊,有个性吧!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长得好看,其他没有特别的地方?”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心虚得低下头去,我想说英国要是也针对夏国怎么办,但是没敢开口。

我拼命开动他的聪明的脑筋,因为我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可没那么好糊弄。

“我知道你还有有趣的灵魂。”

“那么,说说,我哪儿灵魂有趣了?”

我完全没想到宓雪莉说话会简单粗暴地像个美国人。

“因为你喜欢尝试有意思的事物,也很努力,比如读书和做瑜伽。就像—–就像那个96岁的少女,不仅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且有一颗不老的童心,96岁了会弹钢琴,会跳探戈,瑜伽完胜年轻爱运动的女生,还能跑能跳。”

“哼哼,”宓雪莉似乎很享受,“这倒是实话。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吗?你的能力也不弱,还有点小聪明,但是交朋友没有选择。做人应该挑剔一点,交朋友也一样,像你这样,穿衣服也很随便,有能力的人就会看不上你,你还跟那些不如你的人交朋友,别人就更加看不上你啦!你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那是因为别人不关心你的前程。你想过自己的定位吗?”

“我不太懂怎么给自己定位。”

“就是你在人群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你要依靠谁,远离谁什么的。”

“这些我都没有想过。”

“说你什么好呢?这些你都不想,那叫女人怎么跟你,你难道要做个薄情郎?”

“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考虑我们的未来,我们的生活吗?我知道你不是,但是这些都不考虑你不就只能做一个薄情郎吗?难道你认为让女人跟你过苦日子你心安理得?”

“我—-我—-”

“你知道吗?我希望你听得进这些,这些话就像体重秤上的数字,是不骗人的。你是个男人,应该听得起真话。”

我心里很着急,想要说两句像样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的脸色我的大脑这个时候都很苍白。我仿佛扛着80公斤的杠铃片,蹲下去差点站不起来。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的心思早已挖空了几遍。

我从来没有那么无力过。这样的事情我听我的姥爷说过,姥爷年轻的时候抓住二楼的边缘一拉人就翻上了二楼,可是等到他七八十岁的时候,他总是喃喃自语:我的力气都去哪儿了?

“难道听了雪莉一番话,我就老了几十岁?”我兀自觉得不可思议。

我决定豁出去了,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只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就算只是把我们的手机放在一块,都觉得很幸福。”

宓雪莉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没想到你看上去像个书呆子,心里却那么细腻。”

“你可不要小看书呆子。你要是跟我结婚以后在外面搞婚外情,我说不定会调查你的。我会恨你,但是不会跟你离婚。”

宓雪莉惊呆了,心里意外地泛滥起异样的情绪。她说:

“你这么小气啊?嫉妒心那么强?”

我看了她一眼闷声不理她。

宓雪莉不解:为什么恨了,反而不离婚呢?不过她没敢开口问,她的老练的待人接物的技巧告诉她最好不要问。

“好啦!我又不是武则天那样的女人,怎么会跟多个男人不清不楚呢?”

“这个世上最难以了解的就是人心—–不过—–算了,我相信你。”

宓雪莉也急于要摆脱这个话题,于是献上灿烂的笑容以示奖励。她接着转移话题道:

“小果,你最喜欢什么车?”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车。”

“咳,不用管买不买得起,就说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