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八七做导演
五十四度铁盖茅台好喝不上头,但它上脚。
喝大的人永远认为别人喝大了,钱春镝扶着吴明先,“老,老吴,你这酒量退步了啊,这才几杯呀,你,你就成了不倒翁,嗝。”
他自己脚下画弧一个趔趄险些趴下,幸好有钟跃升大手抄住,才没有摔倒在梆硬的水泥地上。
钱春镝侧头对钟跃升歪嘴一笑,舌头根子像是支着烧火棍,“哈,大升,你别,别扶我,去,去扶老吴,我没事儿,就这点酒,算,算个屁呀。
“香江佬怎样?于海成怎样?都,都被老子灌趴下了吧,哈哈哈。
“特别是于海成,要不是我家老爷子出面,他能做到总经理位置上?现在喝着茅台吃着大龙虾山吹海哨的,操。”
香江影业大佬邱华强的牵线人,就是钱春镝口中的于海成。
之前在京城电影厂宣发部当副主任,因为跟正职主任闹不和觉得憋屈,找了关系转到华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当了总经理,该公司和电影制片厂属于平行单位,隶属国家那个啥部管理,于海成是个能人,擅于搞电影宣传运营和发行,后来跳出体制下海,创办旷纳影业公司,成为了华国五大民营影业巨头之一,打造了多部年度票房冠军影片。
于海成在业界的口碑不错,也是钟跃升将来可能合作的金主。
钟跃升没有接茬儿。
和醉鬼说话,跟哄孩子似的,会让你啼笑皆非,最好是啥也不说,赶紧给他弄到床上去,该睡睡该吐吐。
吴明先跟钱春镝正好相反,喝醉了之后变得少言寡语。
脑袋恨不得扎到裤裆里,偶尔会吱一声,无非就是“拉倒吧”,“吹吧”。
欧凰跟在三个人后面,默不作声。
头一回参加这种饭局,头一回见到几个大老爷们儿在酒桌上整玻璃杯的拼酒,既让欧凰感到震撼,看上去一个个斯斯文文的,喝起酒来不要命,也让欧凰后悔参加这种饭局,在她看来,不像吴明先说的那样,什么多经历经历社交场合有利于成长啊,她觉得她应该做的是把学上好把戏拍好,这种应酬还是算了吧,一次就够够的,她借了理由滴酒没沾,钱春镝和于海成喝醉后中途凑过来劝她喝,躲也不是喝也不是,搞的她有些狼狈,是钟跃升为她挡了,并把两个醉鬼弄回座位上去,才免受滋扰。
“老钱,车在哪儿呢?”站在冷飕飕的西北风里,钟跃升望着昏黄灯光中的一排汽车问钱春镝。
“那辆。”钱春镝伸手一指。
扶着踉踉跄跄的钱吴二鬼来到车前,“车钥匙呢,给我。”钟跃升问钱春镝要车钥匙。
钱春镝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抽出来伸进大衣口袋,从大衣口袋抽出来又重新伸进裤子口袋。
钟跃升等不及,在钱春镝口袋外边捏。
“哎,哎,你摸我干啥?”钱春镝呵呵傻笑。
钟跃升从钱春镝刚才两进两出的裤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叫过欧凰,“小欧,开一下车门。”
欧凰连忙接过钥匙,对准车门上的锁眼儿插,可是怎么也插不进去。
钟跃升只好嘱咐俩醉鬼,“互相扶着点站好喽。”
钟跃升放开手,欧凰把钥匙递给他,表示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连个车门都打不开好没用,钟跃升插了插也插不进去。
把钥匙放到眼皮底下,借着饭店院子里的灯光一看车标,钟跃升没再问钱春镝,而是扫了一眼其他几辆车。
离开波罗乃兹,找到了黑色桑塔纳,钟跃升把钥匙递给欧凰,笑着道,“小欧,试一下。”
欧凰把钥匙插进锁眼儿,轻轻一拧,车门打开,欧凰直起身体把钥匙递给钟跃升,嘴上挂着笑。
把俩醉鬼塞到后座上,钟跃升让欧凰坐在副驾,他钻进驾驶位。
这个年代还没有酒驾一说,更找不到代驾,今晚钟跃升只喝了两杯酒,总共四两,一杯敬邱华强,一杯敬于海成,都是在他们临醉的状态时钟跃升出手,把二人直接送入醉鬼行列。
四两酒,对于酒量在一斤以上的钟跃升来说,小意思,除了嘴里有点酒气,跟没喝区别不大。
刚打着火,钱春镝把手伸过来拉钟跃升胳膊,“大升,你下来,我来开,你,你不会开车。”
酒醉人不醉心,钱春镝说的没错,钟跃升真不会开车。
电影厂有一辆那个啥部淘汰下来的绿壳子212,钟跃升只会慢悠悠从旗杆底下开到大门口,就这两下子,还是钱春镝教的。
不过,那是前钟跃升。
吴明先虽然醉了,但是他怕死,他的一个同学就是刚刚学会开车上路后直接撞到电线杆子上没了,他也劝钟跃升,“大升,别胡闹。”“我下车。”
“放心吧,我会开,老老实实眯一会儿就到家了。”钟跃升轻松起步,稍稍给油,车子稳稳开出了华侨饭店。
钱春镝和吴明先强撑着精神紧紧盯着前方,“停停停。”“停车。”
钟跃升没理会,继续开,车子拐了两个弯上了长安大街,看到了祖国的心脏,钱春镝在昏暗的后座上呲开白牙,桀桀地笑起来,“嘿,还真会开呀,啥,啥时候学的?”
钱春镝一个劲的扒着钟跃升肩膀问,钟跃升实在忍不住,“做梦学的。”
“牛逼。”钱春镝身体往后放心的一靠,破音说道,喝醉了也不忘回怼一下,“我做梦买下来天桉门城楼子呢。”
吴明先,“真会开呀!”并在酒后吐出最近他一直存在心里的一个疑虑,“大升变了,不一样了。”
意思是钟跃升忽然像被神仙附体一样,想啥会啥,特别是突然写出《红高粱》剧本并让他牵线找厂长拿下了八十万投资,让吴明先对钟跃升刮眼相看的同时,感觉钟跃升有点邪性。
车子里静了片刻,钱春镝被酒烧的又开始发酒疯,他把脑袋凑到前座的空子中间,笑嘻嘻,“大升,小欧同学,我,我吧,我想问一个小小问题。”
欧凰尽量把身体往车窗那边靠,避开钱春镝喷出来的酒气。
钟跃升和欧凰没有接茬儿,希望钱春镝老实一会儿。
“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透露一下呗,嗝。”钱春镝喝大了不失喜爱八卦的本性。
这时候钟跃升不能不说话,欧凰情绪的变化,被钟跃升明显感受到。
八十年代。女大学生。一直单身。思想单纯。脸皮子薄。
却突然被人扣上一顶“有了对象”的帽子。
特别是从钱春镝嘴里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很不正经,什么时候好上的,像是狗男女半夜里偷情似的。
“咳,老钱,别胡说啊,小心牙齿掉光光。”钟跃升尽量把气氛弄轻松一些。
“大升,装,装什么装,谈了女朋友,居然瞒天过海,我,我跟你讲,我得万分感谢你大升,当我第一眼看到小欧同学,我就知,知道以后我找对象的标准啦,嗝。”钱春镝和刘长安属于两种类型的话痨,但都属于话痨。
“少说两句吧,老钱。”钟跃升又劝。
谁知扎着脑袋吹气的吴明先忽然诈尸,“谁是大升的女朋友?”
钱春镝啪的一拍吴明先大腿,“老吴,要不说你是咱电影厂顶级大老粗呢,远在天边近在前排,小欧啊,嗝。”
“是吗?”吴明先不信。
他和钟跃升在一起的时间,比钱春镝多多了,他真没听说过,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到,今天第一次见到欧凰。
“你,你让大升自己说,嗝,昨天他亲口跟我说的,小欧是他女朋友,嗝。”钱春镝嚷嚷。
钟跃升没有再劝,而是点了一脚刹车。
“啊。”
“啊。”
“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
车到钱春镝家门口,把人交给警卫,钟跃升提醒警卫嘱咐钱春镝多喝开水,车子开走放在电影厂明天交给他。
吴明先在后座睡得打呼噜,桑塔纳开出胡同,车内许久沉寂,钟跃升知道欧凰在因为钱春镝满嘴跑火车闹心呢,他打破气氛,“小欧知道镇北堡吗?”
欧凰想了想,“钟导演,似曾听说过,可是想不清是哪里。”
马上意识到并问道,“您是说我们的这部戏要去那个地方拍摄?”
钟跃升平视着车外,把车速减下来,偶有路灯坏掉没有及时更换灯泡,路面有坑,八十年代的京城百废待兴,那时三环边上到处是荒郊野地鬼火闪烁。
“是的。镇北堡在银川近郊,最初由张贤亮老师发现,不知你看过《一个和八个》还有《牧马人》吗,两部电影都在那里拍的,比较荒凉也很有特色的一个地方。”
顿了顿又道,“条件受限,在那个地方拍戏比较苦,不知道你们这些在城里长大细皮嫩肉的大学生能不能受得住。”
欧凰微微侧头过来,眼睛发亮,“钟导演,我不怕苦,只要能把这部戏演好,什么苦都可以吃得下。”
钟跃升,“那就好,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上甜,到时候记得多带些护肤品,那里风沙大。”
欧凰疑惑的问道,“那样的地方能长高粱吗?”
钟跃升笑笑,“咱们是多地取景,要奔波些,你晕车吗?”
欧凰,“偶尔晕,不厉害。”又问,“看剧本上写的故事发生在鲁省高密,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没有高粱地,反正我在济南没有见过。”
钟跃升,“老百姓种的高粱,不适合我们取景,耕种的高粱都是成垄的,非常规整,而戏里的高粱地长在劫匪出没的青杀口,必须是野高粱地,明年开春我们有一项工作要做,就是去高密种高粱。”
欧凰立即表现出期待感,稍稍有些小女孩儿的兴奋,“啊,自己种高粱!听上去很好玩诶。”
忽然后排座响起了哭声。
大晚上,路灯忽明忽暗,非常瘆人。
吴明先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