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中院子

孙家院子的孙姓人家,并非一支,也还有另一支。孙丁初和孙丁孝属于一支,还有另外的孙丁文和孙文仲则是属于另一支。

孙丁文是大哥,孙文仲则是弟弟。从名字都能看出来。父辈希望二人都能成为读书人。当然,结果都是背道而驰的。

似乎,在未来的岁月里,孙丁文完全成为了一个笑话。因为他是孙家院子,年纪最大的单身汉。而弟弟孙文仲,则是出了名的不孝顺与不爱护子女。

自打张英菊嫁到孙家开始,就知道孙丁文的存在。原因很简单,除了平日里左邻右舍的口耳相传,最重要的还是孙丁文有一个标准的动作。

那就是每当煮好了饭之后,便端着一个大碗,盛了满满的一碗饭,然后四处去寻咸菜。像是什么酸萝卜、酸豇豆一类的。

单身汉的日子基本上就是凑活,自然也是不会去炒菜的。因为炒菜的油盐都要操心,而这自然不是身为单身汉的孙丁文要去计算的。太费心神。

在老一辈人的言语中,当初孙丁文有机会结婚的。

据说在80年代时,那时候的孙丁文刚刚30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有人介绍了一个贵州来的姑娘,让孙丁文去附近的华蓥火车站接,结果等了许久的孙丁文腹中饥饿,于是要去吃碗面。

可是好死不死的这个空档,人家那姑娘竟然到了。就是个前后脚的时间差。直到人群都散尽了,姑娘也没看到孙丁文,于是人家赌气又回去了。

因为一碗面的缘故,孙丁文错失了自己的因缘。也是这一碗面,成了村里许多大人对小孩子的反面教育。同时,也成了一个笑话。

在农村,有许多原罪。如你穷是原罪、富也是原罪、过得幸福是原罪、过得不好也是原罪……,总之,只有你的日子一如既往的是清水,那才算得上是正常人。

与弟弟孙文仲比起来,孙丁文着实算得上是一个好人。老人家说,在特殊的十年时期,两兄弟的爹被激进的小兵打了。

自觉时日无多的老头儿,想要吃一口豆腐。孙文仲磨不过老爹的央求,于是泡了豆子来孙兴广家的石磨磨豆腐。

这可怜的老头儿守在后窗户眼巴巴的望着。然后催问了一句

“磨起没得嘛?”

这可激怒了孙文仲,于是他大喊道

“那个领头的又要来了。”

老头儿刚刚被人领着打了一顿,自然是对那群小兵的领头人十分惧怕,听儿子如此一说,以为自己又要遭第二顿打。于是双腿一蹬,一命呜呼了。

从此,孙文仲便背上了害死父亲的罪名。这倒不是村里人乱说,而是实打实的事,他这不孝顺的名声,是坐实了的。

最神奇的还要数孙文仲夫妇的“隔代亲。”都说隔代亲是每个家庭几乎都会出现的事。但在孙文仲家,却是个例外。

诚然,村里人大多数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但对于自家人的呵护还是有的。特别是隔了一代。如谭素华并不喜欢孙丁荃这个儿子,但对孙子孙韧的呵护还是很遭人眼红的。

孙文仲虽然与孙兴广这一辈人差了一辈,但是年纪相仿。大儿子是个驼背,因此村里人直接就叫“驼背”。与戴家的桂生一样,因为先天性的缺陷,父母对其并不喜欢。这也是被嫌弃的原罪。

驼背与孙丁荃交好,虽然二人也差了一辈,但是全然不影响。二人下田摸鱼、捉黄鳝,摘人家桃子和偷鸡,一起上街看录像等等。几乎形影不离。

后来因为偷了同村人的鸡吃了,被人告发到公社,孙丁荃偷偷跑走,张英菊抱着孩子去公社对峙。公社的人见此,也没办法为难一个带孩子的女人,于是作罢。

但事情总得有一个承担责任的人,于是驼背便在公社的人恐吓之下,承认了罪名。于是驼背实实在在地遭了一次殴打。孙文仲对此的态度,跟谭素华对孙丁荃的态度一样

“在外惹了事,就死在外面。莫回来扯屋里的责任。”

驼背一身淤青,鼻腔和嘴里都泛着血味儿。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孙家院子。很多年都未曾回来。或许他是对家庭失望,又或许他觉得没脸再混下去。总之,他没有孙丁荃这样来自家族的庇护。便决定了他漂泊的一生。

孙文仲的妻子叫卢国英,村里人送外号“小旦”。这个外号并未是因为卢国英是个戏曲演员,而是源自年轻时的作为。

当初,卢国英是作为介绍给孙丁文的妻子来到孙家院子的,但作为弟弟的孙文仲见卢国英颇有几分姿色,于是便嚷嚷着自己想要。

孙丁文到底是善良的,于是将其让给了弟弟。卢国英倒是无所谓,因为就当时的社会环境来说,大家都是靠种庄稼活着,嫁给谁都行。于是这份因缘便成了。

彼时的社会风气,是妇女能顶半边天。而且田土刚刚承包到个人。几乎所有的农村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家里能够动用的劳动力,全部出动去做活,为的就是秋天能多收一些粮食。

但是这卢国英却是个例外,她一到了农忙时节,便称身子不舒服。不仅如此,还总是拒绝泥巴沾上自己的裤脚。而且也不愿意煮饭和洗衣服。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傲娇的“小公举”。

用谭素华的话来说就是

“别个都在山坡上,撅着沟子(屁股)搂起(使劲)干,她在屋里鞋脚手袜(穿戴整齐干净)的坐起耍。”

于是村里人针对她矫揉造作的样子,比戏台上那做过场的旦角还要过,才取了个如此的名字。

她与孙文仲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喊作“宏娃”。这宏娃倒是个老实人。在贵州务工时领回了一个妻子,名徐巧凤。

但是卢国英对这个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找许多理由来吵架拌嘴。这架势一点都不输谭素华对张英菊的样子。

后来宏娃与徐巧凤生了一儿一女,按照隔代亲来说,总该对孙子和孙女亲近吧?结果也不是。

卢国英甚至在教训孙女的时候,用了“烂娼妇”这样下贱卑劣的字眼。要知道,孙女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任何一个外人辱骂,也不会对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骂出这样的字眼。

从此,村里人都对卢国英另眼相待。但卢国英却是乐在其中。

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是重男轻女也就罢了,卢国英是既轻男又轻女。不喜欢孙女的同时,也不喜欢孙子。

老人家说,卢国英曾多次在孙子睡熟了之后,与孙文仲在厨房煮肉来吃。目的就是不想给孙子一口。这样的爷爷奶奶,也难怪后来孙子孙女离家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父母不慈,儿女不孝。总结这所有的事情。

据说前几年,驼背带着妻儿回来了。卢国英竟然破天荒的对大儿子的孙儿很好。当然,这其实并不是醒悟,而是自己年纪大了,也需要子女的照顾了。

可想到之前如此对待二儿子一家,指望二儿子断无可能。但大儿子当初的心,早就被伤透了。即使现在想要补救,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所以驼背呆了一段时间,又带着妻儿离开了。只剩下孙文仲和卢国英二人留在孙家院子里。

去年,孙文仲死了。

傲娇的卢国英也垂垂老矣。她再无傲娇的资本了,也没有可以倚仗的人。两个儿子早就对这个母亲失望透顶。唯一嫁出去的女儿,也不曾得到老两口的帮衬,也是很多年都未曾回过娘家了。

孙丁文在此之前好几年便去世了。孙韧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喊作“莽伯伯”的人,是在2015年初,廖勇的婚礼上。

“莽”字,是源于一次买牛事件。据说孙丁文想要买一个牛犊子来养,然后卖了还钱。于是在集市上花了八百元买了一个牛犊,但在买了之后不久,卖主又追上来不卖了。

这可激怒了孙丁文。他生气地质问道

“说了卖的,你又要回去!”

卖主见状就要退款。但孙丁文却说

“一哈拿起去,老子不要了。”

于是孙丁文既丢了八百元钱,又没买到牛犊。此事传回村里,人送外号“莽丁文”。小孩子自然也就跟着大人喊一个“莽伯伯”了。

孙丁文留着厚厚的胡茬,很硬,因此总是爱抱起小孩子来扎。看着小孩子挣扎的样子,他也笑得很开心。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个做父亲的愿望吧?

2020年,县里施行“村村通”,孙家院子的一条土路,也都被铺上了水泥。而孙丁文的房子,正好位于这条路上。因为他死了,这屋子没了主人,便拆了一半他的屋子。

说起来,孙丁文与张英菊还有一次经典的对话。大约那是1992年夏季前后。张英菊当时身怀六甲,在家睡午觉时,迷迷糊糊地看见堂屋门口有人站着。

隐约着看不清此人的面貌,从形体来看像个男人。因为孙丁文总是端着碗站在村里人家门口要咸菜。于是张英菊意味是孙丁文。于是在某天遇到了孙丁文路过,便问道

“莽大哥,前两天你是不是来我们屋门口站了的?”

孙丁文一听,骂道

“闯你妈个鬼哟!我一个单身汉站到你月母子门前爪子嘛?”

张英菊听罢回道

“哦!我还以为是你诶!”

孙丁文不置可否的走了。后来请人看了才知道。说是阴间的孙家先人,花钱买了一个男鬼来投胎。想必那人影,便是那等着投胎的人吧。

孙丁文有些我行我素,但总体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正直的人。对得起名字中间这个“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