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中院子

农村刚刚通电的时候,电压是很不稳定的。2000年前后,不知道是不是全国性的,反正电视里播放的最多的新闻就是“农村电网改造”。不得不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因为那时候的用电体验,只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才知道其中辛酸滋味。

因为变压器在邻村,所以一旦孙家院子没了电,便有人跑到邻村去看,假如邻村并未停电,那么就是变压器出了问题。而变压器出问题是多数时候。

张英菊和孙丁荃出门打工已经三个月了。写信回来说进了烟花厂,二人在同一个厂里做工。每月也都有个七八百元的收入。这个消息对谭素华来说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孙子跟在自己身边,平日里下地也带着。村里人都说谭素华带得精贵。其实只有谭素华自己心里知道。孙子若是自己带大,必定是亲近自己。将来就算是张英菊与自己叫板,那么孙子也一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与其说这是心里阴暗,倒不如说是人之常情。因为对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来说,捏住家里最能赚钱的人,是最大的终极目标。

实话讲,谭素华对孙子不错。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孩子可爱的模样,确实惹人疼爱。另一个原因则是显得有点极端了。因为在谭素华的身上,曾背了一条人命。

这事还得从70年代初讲起。大抵是生了女儿孙书屏之后不久,邻近公社的一对教师夫妇生了一个孩子。那教师母亲的身体差,没有奶水。便几经辗转托人介绍认识了谭素华。请其给孩子喂奶,自己则付一些钱给谭素华。

历来穷怕了的谭素华一直都对钱有一种天生的占有欲。即使自己并没什么本事赚钱。遇见这种好事,当时是一口答应下来,反正自己的奶水也多,无所谓。

但事实就是这么凑巧,谭素华是个地道的庄稼人,白日里的农活已经耗尽了精力,晚上又睡得沉。在喂孩子时,不注意给孩子捂死了。这种事情在当时自然是传得飞快,而那教师夫妇也是伤心得死去活来,哭喊着要让谭素华偿命。

谭素华是一个只敢凶家里人的人,如今摊上这种惹怒外人的事情,自然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后来还是孙兴广托自己的二哥孙兴璧出面找了关系,求了一大圈人。才将此事了去。

当然这不是说孙家人有多大的势力。而是那教师夫妻看在谭素华也是一个母亲,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的份上。选择了不追究而已。

其实说来也怪,谭素华历来与儿子儿媳不合,但却在十年后享受了儿子儿媳带来的优渥生活,彻底从农村走出来,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城里人。而恰恰又是在搬家十二年后,与儿子儿媳彻底决裂。拿了一笔儿子的存款独自过活去了。

民间都说一切都是天注定,一切都是冥冥之间有安排。这说法似乎被验证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时候的夏天,总是停电。但无论是停电还是不停电,家家户户的人都会在自家的地坝乘凉。孙兴广家也不例外。

七八月份的天气,到了晚上是炎热无比,石头砌的房子虽然在竹林的遮盖下没有那么燥热,但始终是闷闷的。一家人多数时候在吃过晚饭后,各自也都洗了澡。拿了“簸干”(竹篾编制的大簸箕)放在地坝,然后大人小孩子都坐在上面玩耍。大人自然是唠家常,小孩子则是单独坐一个簸干上游戏。

四川天气潮湿,晾晒东西多用簸干这种东西。由大的竹片做外沿,然后用宽竹篾编成竹席做内衬,再用细篾丝加以缝合固定,底面用成人手指宽的竹片做骨架支撑。

这种簸干有圆的,也有长方形的。用途很是广泛,像晒盐菜、红薯粉一类的东西,都是用簸干完成。大抵小的簸干一米来宽,一米五左右长。大的则是圆形的,直径达到了四米。

孙丁荃和张英菊外出,家里就只剩下孙兴广和谭素华,以及小孙子。三人在地坝乘凉,邻居也是。孙兴广则是喜欢去邻居家和几个年纪相仿的人抽旱烟聊天。谭素华则是在地坝带着孙子乘凉。

屋后的邻居欧来芳也喜欢来谭素华地坝乘凉,二人经常是一聊就是很久。因为家里人不多,谭素华为了省事也不再搬簸干出来。而是拿了两把椅子和欧来芳坐着。小孙子就在面前玩儿自己的。

就农村人聊天来说,三句不离张家长李家短。但最有意思的还是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能够拐到封建迷信的传说上来。所谓见鬼的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人说看见过,也有人说没看见过。倒不是一味的去迷信,而是在相互聊天之中,增加一点趣味性,去满足聊天双方的好奇心罢了。

“烧毛人”,并非是烧带毛的人。也不是烧野人和烧黑猩猩。而是民间一种所谓的“闯鬼”事件。烧毛人就是送鬼走的意思,一般来说,伴随烧毛人的还有一个举动叫“泼水饭”。这也是四川民间的一种说辞。

川东北的民间传说,人有时候气运低,在走夜路时就容易遇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有些既无人超度又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会缠着运势低的人。等到其发现自己撞鬼之后,便会找来神婆或是神汉与鬼谈判。这时候的孤魂野鬼就会亮出自己的条件,一般都是要些吃喝纸钱。

假如真的就上面这种孤魂野鬼,其实也算是简单的。泼水饭就可以打发了。这种鬼也是真的可怜,冒着被打散魂魄的危险去讨些纸钱吃喝。

然而还有一种就是所谓的“找替身”。这种横死的怨鬼,在找到可以欺负的人做替身时,往往不择手段。在整个民间传说之中,最难缠的就是这种情况。被缠住的人则要往往需要依靠“法力”比较高深的那些“修士”(茅山道士),才能解除危险。

这时候被缠住的人的家人,往往也会找鬼谈条件。除了常规的泼水饭之外,还要干的事情就是烧毛人。所谓的毛人就是用稻草或者苞谷秸秆扎成的草人。因为看起来毛不刺啦的,所以口语上称之为毛人。

要烧掉这个毛人,就是为了将其替代被缠住的人。农村的妇女聊起这些来,滔滔不绝。而在一边的孙子自幼听多了,也就渐渐对大人说的一些地方充满莫名的恐惧。当然,更多的则是好奇。

夜已经深了。各家地坝乘凉的人也都回屋了。温度的下降,在空气中透着一丝凉爽。偶尔从附近山坡上吹来的风,也给这样燥热的夜,驱散了一些烦躁。

孙兴广叼着竹筒做的旱烟斗回来了。欧来芳也刚刚回去了。谭素芳收了椅子,抱着孙子进屋锁好门。院子里又归于平静。只有高高垂弯的竹梢,在微微地摆动着,窸窣地在瓦片上刮出微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