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向东,路向北
何宵宵下了班照例来到医院,还给老何带了晚饭上来。
老何自己买饭都只是白米饭配土豆丝或海带丝炒绿豆芽,但女儿给他买的饭里却加了红烧肉。
“上班累不累?”吃着快餐盒里的红烧肉,老何满脸慈爱地望着小女儿。
“不累,我是统计员,都是坐着干活。其他人才累呢,一天到晚要穿着无菌服和塑胶鞋站着剥果皮。”
“多读一点书还是有用的,尽管你考了个烂大专,可我和你妈都觉得有得上还是要上。”
何宵宵一听“烂大专”三个字,脸上也觉得挂不住,毕竟这个点每个病床来的家属都多。她把饭送到,站了一会儿就回家去了。
“小的其实比大的听话,她读初二时,家里盖房子的债没还完,芳芳上自费职高,她妈又得了白内障。为了让家里多挣点钱,她每天一放学就接手她妈妈的缝纫机,干到晚上十一二点。那时家里情况确实困难一点,不过嘛,也怪我们当父母的眼窝子浅。”
老何看了一眼女儿的背影,对着江鑫自言自语了一番。
“等你们以后当了父母就明白了,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己孩子好的,父母水平有高低,对孩子的感情都是一样的。何叔想着,你的爸爸妈妈应该也一样,你在这里受苦,他们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
老何这一句,是故意对着江鑫讲的。
江鑫知道何叔用意,微微点了点头,但没有接话。
其实,这两天他也想了很多。
老何在医院陪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就回去了,村西头的杨老三家今天上大梁,他答应过要去帮忙。
在医院两天,他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江鑫可能也不好意思麻烦他,什么事情他都尽量自己来。
老何既然发愿要陪两天,便也坚持了两天。
他交代小女儿每天下班后还是来医院看一下,万一有个什么事好照应,反正顺路的事。
他也交代了大女儿,芳芳在城里上班,离医院也不远,但她直接拒绝了。
“等一下,你是37床的吧?”宵宵经过护士站时,值班的小护士叫住了她,“37床欠费了,记得明天去交一下!”
“好的!”她口里应着,心里却盘算,怎么才能把这钱交上。
等她走到病房的时候,却发现江鑫并不在。
整个病区找了一圈,又跑到楼下,发现他在住院部后面花园的一棵黄桷兰下坐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
“今天感觉好点了吗?”她在他身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她问。
他没有说话。
彼此沉默……
“江鑫!”她怕回家晚了,就又试着唤他。
“叫我江冠群。”他说。
“江冠群?”
“对,叫我江冠群。”他回过头,看着她。
“所以,你的真名是江冠群?”
他点点头,转过脸去。
“一个人隐姓埋名的人,应该有故事吧?”她心想。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到海州吗?”
“想问,就是不好意思问。”她笑笑,她好奇心强却不喜欢强人所难,万一问了,人家不想说。
他苦笑了一下。
“我上去了,你也回去吧,晚了天就黑了!”
她坚持把他送回病房。
回到家,她跟老何说了欠费的事,但是没有说江鑫真名叫“江冠群”的事。
老何也愁的很,家里没有积蓄,手里留的只有小女儿下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她暑假打工的钱差不多够她自己花,不需要家里负担。
他又真心想帮这个年轻人,试着找人借,但是别人一听他是帮一个非亲非故的外地人,都劝他不要管太多了。
老何只好作罢。
倒是潘阿婆知道了江鑫的事,挨家挨户募捐,村民们十块二十块的,给凑了七八百让宵宵带去医院交了。
大概十天后,宵宵照例下班后来看江鑫,不,江冠群。
“我们下去走走!”他说。
“好!”她知道,他应该有话说。
在那棵黄桷树下,他把自己失手致人重残而逃到海州的事,告诉了她。
至于家中的情况,除了说自己家在隔壁东瓯,倒没有多讲。
他反思了自己的懦弱和不负责任。
“以前,我什么都怕,怕自己工作丢了,前途毁了,被别人看笑话,怕自己会坐牢,会失去自由,人生留下污点。现在,我想通了,怕没有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不蹲真班房,心牢也会把我关死,照样得不到自由。”
她一时间还不能消化他说的一切,她还是学生,对社会上的很多事情并没有确切的概念,甚至对他所说的事情,她搞不清楚谁是谁非,他和胖子都有错,但谁错的多谁错的少,她不知道。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他问身旁这个沉默的女孩。
“我?我胆子小,应该不会跑到海州来吧!”我望了一眼他清瘦的脸庞。
“我决定了,明天去自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
但第二天,她还是早早出门了,并在昨天晚上特地跑到隔壁村也在罐头厂打暑假工的初中同学雅丽家,让她帮忙请假半天。
刚到医院门口,就碰到已经换上自己衣服的江冠群往外面走。
她连忙跟上去,江冠群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她。
因为脚趾头有伤,他其实走得很慢。
江冠群没有直接去派出所,而是先去了一家网吧,给他几个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发了电邮,当然,还有楚妍。
写给楚妍那封,他敲敲打打,修修改改好几遍,最后就剩了一句话发了过去。
何宵宵在他旁边的空位置上等他,她避免去看他的电脑屏幕,因为她知道那是他的隐私。
眼角余光瞥到他准备关机时,她才说:“我们加一下QQ吧!”
后来,QQ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到了派出所,他们说明来意后,江冠群就被两名警官叫进了小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她坐在外面一直等,一直到中午派出所的下班铃响了,一个警察过来跟让她先回去。说是案件正在调查,当事人今天要留在这里。
今天不能回,那么他明天应该能回医院吧。她天真地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