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侵蚀的灵魂
乡间的小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依稀的灯光微微地闪烁。经过一段路程的奔跑,身体变得温暖起来。
镇子的街上没有人,寒冷的夜晚,很少有人在外面走动,我们像两个幽灵一样,静悄悄地走来,从东头的老房子一路向西,街道依然像当年那般,只是从朦胧的灯光下看到两边增加了新的大楼和商铺。他们高耸在两边,将我家的小楼遮挡,在这些装修时尚的商铺门脸映衬下,它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弓着背孤独地站在那里,那曾经叱诧风云的繁华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打麻将,你就知道打麻将!,你看看,你看看,这个铺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嘿!你自己不会做买卖还怪到我头上来啦?啊,你咋不说说,老爷子当年是怎么管理的,就知道怪我!”
“你两口子就别吵了”
“走走走,我们走吧,走吧,走吧”
“咋滴,说你几句你还有理啦?我叫你玩儿,我叫你玩儿!”
哗啦一声,桌子翻倒的声音,麻将块儿散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好啊!你就知道说我,你有啥本事?就知道找我的毛病,咋?这么多年,你不就看我不顺眼吗,自从老爷子他们死后,尤其是你那个疯妹妹失踪后,你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儿,那都怨我吗?你就没责任吗?你这当哥的不称职,倒埋怨起我来了,我咋这么冤啊!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没有!,不想活,死去!”
“好啊,你这是卸磨杀驴啊!想当年不是你撺掇着,让我找老爷子分家,然后你还让我找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要我说,害死你父母的就是你!”
“够了!你说够了没有,你这个败家的老娘们!我打死你!”
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花瓶碎落在地上。
“哇啊—哇啊—-,好啊,你又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现在想当好人啦,你早管干啥啦?自己没能耐,就知道向我出气!我这命咋这么苦啊!”
人们从小楼的侧门出来:“唉!这两口子真是,以后咱们可别去人家这儿打麻将了。”
“这怨我们吗?不是她打电话让来的吗”
“我以后反正不来了,我就说,这人对老人不好,德性不行,不能共事。”
“唉,是,走吧,走吧,以后不来就是了。”
“你看这几年他家的买卖,一天不如一天,那老爷子生前多红火,唉,老爷子是个好人,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啊!”
“就是没养出好孩子啊!”
我们站在房子的角落里,这里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人看到。
房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菊香的哭泣声还在继续。此时的我们该怎么办?是走是留?心杂乱无章。
“宇,我们—-”。思梁拉了一下我的衣襟,不知道此时该怎样。
“进去吧,这是我大哥和菊香在吵架。”
“这时进去合适吗?你看我们俩的穿着,会不会—?”
“没事,走,进去。”
我拉着他,向北边的侧面走去,正中的大门已经关闭,门口堆积着零散的货物。
从这个侧门进去便直通北面的楼梯,父亲在的时候,这个小门一直关闭着,门口竖着一个高大的镜子,可以看见楼上拐角处那幅美丽的油画,此时,楼道内一片冷乱,灰尘布满了台阶,拐角处堆满了旧纸箱,只有一个窄小的走道通往上面。
二楼的走廊外放着一个晾衣架,上面随意摆放着衣服,旁边是我原来的学习桌,这个父亲托人打造的实木书桌,我曾用心保护着,上面精美的书架曾整齐摆放着喜欢的书籍,而此时,上面散落着编织袋和破旧的衣物。
“谁呀?!”大哥的口气里依然带着怒气。他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大声喊道。
思梁和我一下子停在那里。我无法想象,他看到我们的样子时会是什么模样。
他将头探出门外:“出去!哪儿来的要饭的?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菊香也从屋里走出来,她红肿着眼,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大声地喊:“滚!”
此时,我的脚仿佛有千斤重,停在那里无法移动。
“说你呢,还不快走,我可没钱给你们!”
思梁的手紧紧攥着我,我的身体,我的嘴似乎都被施了魔法,无法移动也无法张口。
“这是鸿宇的家吗?”思梁还是努力地,轻声地,小心翼翼地问。
“啥?鸿宇?你认识鸿宇?”,大哥有些激动,他急忙走过来,我连忙低下头,拉了一下头发遮盖住脸庞。
“是的,大哥。”
“你知道我是他大哥?你是她原来的同事吗?”
“不是”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大哥扶住思梁的肩膀急切地问。
思梁沉默下来,我抬起头,与大哥的眼光相视。
“鸿宇!鸿宇,是你吗?是你吗?”顷刻间,我看到一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流下。
此时的我并没有眼泪,我的眼泪在十年前就已经流尽了。
“快来,快来,快往屋里来”,他拉着我们走到中间的大厅,这是父亲生前谈生意的地方,站在门口,我仿佛看到父亲站在窗前吸烟的情景,无限地哀愁充盈着大脑。
突然身后扑通一声,他重重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用头使劲撞击地面:“都是大哥不好,都怨我啊!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是个罪人!爹–娘—你原谅儿子吧!你惩罚儿子吧!我是个罪人啊!”
“好啦!你这是干啥?丢人现眼!”菊香用脚踢了他一下,扯着后背的衣服将他拉起来。
“对了,你们还没有吃饭吧,你去,快,给鸿宇做点饭去!”
菊香撇了我一眼,极不情愿地说:“好,我这就去!”
“不用了,我们已经吃过了”,思梁急忙说。
“咋可能?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往哪儿吃啊,快去,别磨蹭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大哥着急地对菊香说。
“就会朝我发火,窝囊废!”她边说着边向楼下走去。
她穿着一个灰色的羽绒服,紧身的打底裤,脚下的拖鞋摩擦着地面,虽然眼神依然带着不屑与厌恶,但那发胖的腰身,与当年的妖娆已经相差甚远了。
她还是按照大哥的吩咐,做了两碗面条,上面飘着几个白菜叶。
“咋不窝两个荷包蛋?”,看到面后,大哥生气地质问。
“哪里还有什么鸡蛋,家里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啊?这老爷子的祖业都快要更名了,你还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菊香的气势压得大哥无言以对。
“不用,不用,我们真的已经吃过了”,思梁还是坚持说。
我拉着他坐下来,拿起筷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吃起来。思梁被我惊吓到了,也赶紧坐下来学着我的样子吃起来。
“哎呦喂,这是几天没有吃饭啦?这还是那个骄傲的小妮子吗?”
“少说两句吧你,没人把你当哑巴”,大哥怒气冲冲地看了菊香一眼:“快去,把北边的房子收拾一下,一会儿我们睡那里,南边的里外间给他们住,那边暖和。”
“我还不知道那边暖和啊,北边就没有开暖气,整个屋子都是凉的,这–”
“别说了,我说住那儿就住那儿!”
菊香看到大哥气红的脸,只哼了一声便去北边的房间了。
已经吃过晚饭的我们,把面吃完着实是有点多了,但此时,就像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一样,情境所至,只能顺遂这残酷的表演。
“妹子,一会儿洗洗吧,我让你大嫂给你找身干净的衣裳”。大哥走近,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我依然沉默着。那些当初想好的画面都突然间打乱,剧情的发展往往不受控制。
“她现在能正常交流不?”大哥看着思梁问。
“这—”,思梁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无助地看向我,像一个忘记台词的演员一样,在急切地请求帮助。
“你看起来也很年轻,咋也沦落到乞丐的地步?”大哥看着思梁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一些我的情况。于是又调转话题问起了思梁的情况。
“我–我–我家道中落,欠下了外债,不得已流落街头。”思梁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
“唉,都不容易啊,你家原来是做什么的?做生意的吗?”
“是”
“商场如战场啊!原来我爹活着的时候就经常说这句话,到现在我才真正的体会到啊!”
“您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唉,一言难尽啊,都是自己作的,自作自受啊!不说了,鸿宇回来了,我这心里好受些了,你们俩就别走了,跟着大哥一起做生意吧”。
“好啦你,就你话多,快来帮帮我!”菊香从北面的房间里喊。
“你俩去南屋休息吧,一切都等明天再说。”
思梁拉着我走到南屋:“鸿宇,宇,”他轻声地喊。
“我的大小姐,你今天表演的是哑戏吗?我这都出了一身冷汗,你咋这么沉得住气呢?”我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将身体靠在后面。他摸摸我的头:“宇,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真怕你再有个三长两短。”
“思梁,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那个病已经好了,现在的心理强大的很。”
“你哥说明天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你是咋打算的?咱俩对对剧情行不?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坐在我旁边,抚摸着我那乱成一团的发丝。
“我们还穿这些衣服,我不想穿她的衣服”
“要不我明天去买几身吧,只要你想换,我一早就去”
“思梁,我不换,我要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直到离开。”
“行,好吧,我都听你的。你睡里面吧,我睡这里。”他扶着我走过去:“早点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我和衣躺在床上,这里曾经是一个宽大的客房,父亲在这里会见一个又一个友人,谈着一个又一个生意,那个宽大的老板桌,那个黑色的长沙发,那些摆放在东面厨格里各式的摆件,北面那个高大的书柜,此时都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里被隔出几个卧室,中间只留下很小的一个客厅,客厅里杂乱地摆放着廉价的家具,桌子上布满了灰尘,这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那个后面飘满花香的庭院呢,会是什么样子?
夜很静,我却难以入睡。思梁传来均匀呼吸声,冰冷过甚的身体,在温暖的房间里融化后,随之而来的疲乏和困意就会袭来,他睡的很香甜。
房间似乎是用一些木板隔出来,外面的声音穿越缝隙还是袭击着耳膜。大哥和菊香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
“我说你傻啊,就这样的俩人,你想留在家里?”
“咋啦?我妹子成这样了,我不管她谁管?”
“嘿!你还挺大劲啊!我可把话撂这儿,你要是敢留他们,我就走!”
“走走走,又不是头一回说,想走就走,脚在你腿上,我又没拦着你”
“你个没良心的,亏我跟你这么多年,我咋还不如个外人”
“谁是外人啦?谁是外人啦?”
“好!好!好!你听好了左鸿森,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菊香故意扯高了嗓门。
“别说了,别说了,你是不想让我活了是吗?”
一切都安静下来,这个场面一如十年前一样,刘妈和我蜷缩在房间里哭泣,那每日在楼下叫嚷的声音,那红色的高跟鞋,那扭动的腰肢还清晰地在眼前呈现。尽管此时没有了高跟鞋的踢他声,没有了那妖娆的身姿,但同样的语言还是再一次上演。
是啊,鸿宇,谁让你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回乡呢?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还是你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却依然无法相信人性的弱点呢?
如果换一种方式呢?你和思梁穿着时髦的服装,不用太昂贵,就那身海蓝色的意大利绒制作的旗袍,披上博柏利的披肩,配上你整齐飘逸的秀发,最好再带上一个圆边的茶色墨镜,坐在灰色的兰博基尼上,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黑夜吞噬了整个世界,外面一片寂静,心却像汹涌的海浪,不断撞击着脆弱的神经。无数个画面在脑海里翻转,整个头像灌满了铅块,沉重而麻木。
用枕头压住头,以减轻撕裂般的疼痛,试着放空大脑里所有的想象,好好地睡一觉,去迎接未知的明天。
在反反复复的辗转反侧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刘妈–刘妈–”,刘妈站在朦胧的薄雾里,她穿着灰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宽大的裤腿盖住她小巧的鞋子,头上挽着一个圆圆的发团,她背对着我,但那熟悉的身影让我确信她就是刘妈。
她停了一下脚步,便继续向前走。
我焦急地喊:“刘妈–刘妈–,我是鸿宇,我是鸿宇,我来看你了,我有钱了,我可以照顾你,我要永远陪着你。”说着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并没有停留,只管自顾地向前走。
我飞奔着跑向她,只是一转眼,她便消失在雾色里,我拼命地呼喊,在大雾里哭泣:“不要走,不要走。”
她突然间又出现在面前,我依稀看见她眼里闪烁的泪水。她用衣袖帮我擦拭眼泪,抚摸我凌乱的头发,我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腿:“刘妈,别走,别走好吗?我需要你,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要带你走,去我那个小庭院,你依然可以栽种那些花花草草,依然可以种上母亲喜欢的桂花,我们可以坐在那里感受它弥漫的香气,你说好不好?”
刘妈蹲下来轻抚着我的脸庞,我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享受这久违的快乐。只是她并不快乐,有一种无言的忧伤挂在脸上,我想探究,但她似乎并不能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
她带着我开始向东走去,大雾弥漫着整个空间,开始我们并肩而行,但她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大雾遮挡着视线,我举步维艰,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浓雾里。
我很害怕,试探着前行,远方出现了一盏微弱的灯光,昏黄的光亮穿透雾霾,丝丝缕缕地透过来。心顿时激动无比,朝着灯光的方向前行。路慢慢清晰起来,一座座房子呈现在面前,一个悠长的巷子在面前铺展。
这不是儿时的长巷吗?右边那个临街的庭院不是小时侯的家园吗?左边不是秋叶的家吗?心顿时激动起来,巷子里没有人,我大声地呼喊:“秋叶,秋叶,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一个小女孩在秋叶家的门口探出头来:“你是在喊我吗?”
这不就是秋叶吗?穿着黄底紫花的上衣,灰色粗布裤子,两条长长的辫子顺在领前。只是,她那么小,我呢?我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棕色的靴子,秀发齐肩,这不是那个当年一心跑来找秋叶的人吗,这不是我十八九岁的样子吗?
我还是不顾一切跑过去:“秋叶,我是鸿宇,我是鸿宇。”
她吃惊地向后退了两步:“你不是鸿宇,你不是,鸿宇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长得和我差不多高。”
“我是长大了的鸿宇,二枣核,你不记得了吗?”我努力找寻那些难忘的回忆,希望勾起她对我的记忆。
“你看,鸿宇在那里”。她调转身子向东北的方向指去。
一个留着短发的孩子正费劲地攀登房子东面的院墙,一只脚已经翘了上去,她艰难地喊:“秋叶,快,快去搬凳子救我。”
“诶,好,你等我”。说着她跑进家里去了。
“快点,我坚持不住了”,她扒着墙上的砖头,整个身体坠在墙外,那砖头不断晃动,我紧忙跑过去,但还没等我跑到,她就重重栽倒在地上。
“鸿宇,鸿宇,我来了,你没事吧”,秋叶把她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土。
“我没事,快走,把凳子放家,我们玩儿去”。她脸上充满了兴奋,这兴奋俨然把那摔倒的疼痛掩盖。
秋叶搬着小板凳向家跑去。不一会便从家里跑出来:“鸿宇,我们走。”她拉着秋叶向北跑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快起来吃饭啦!啥也不干,睡得倒挺香!”
“嫂子,鸿宇她累了,我来帮您。”
“不用了,你帮忙做的饭,我们还能吃嘛!快去把你那鸡窝头梳梳,把你那沾满黑泥的爪子洗洗再来吧,免得倒了我们的胃口。”
“你说啥呢你!少说点死不了你!给他们的衣服不是让你准备好吗,咋不给他们?”
“嘿!你咋就会埋怨我呢!我昨儿晚上就放他们屋里啦,人家不愿意换我有啥办法,人家是怕咱这衣服藏,污了人家那干净身子。”
“别说了你!”
外面一阵的吵嚷声将我从梦中拉进现实。我起身,捶了一下酸软的腰身,思梁从外面走进来,他并没有因为菊香的话而生气,依然面带微笑地看着我:“长官,咋样?昨儿睡的咋样?”他学着这里的家乡话问。
本来凝重的气氛,让他突然间打破,心里的安慰和庆幸是如此强烈,是什么样的造化,让上天赐予我一个这样的他,有他在身边,还有什么样的困难不能克服,还有什么样的坎儿不能逾越呢。
我们坐在那个方桌上,无视菊香鄙夷的眼光,用筷子使劲抄了几下菜,放在碗里,将馒头撕碎泡在里面,使劲地搅和了几下,端起来,发出最清脆的声音吸溜了一口饭,随即便大口大口地咀嚼馒头,发出无比大的声音,思梁也随着我的样子,整个房间里充满了嘴的吧唧声。
“不吃了!这还能吃吗?这都是啥呀?饿死鬼啊?昨晚不是吃过面了吗,你们至于吗,有那么饿吗?”
“你不吃别吃,少说点吧!”。
“好,我成外人了是不!我还没有说话的权力啦?”菊香气得踢了一下凳子,转身向楼下走去了,边走边嘟囔着:“真丢人!”
“鸿森,我去老二家,给他们说一声,告诉他,你们的好妹妹回来啦!”菊香在楼下大声地喊。
吃完饭,思梁帮大哥收拾碗筷,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窗外已经大亮,太阳正慢慢升起,透过窗户,一缕红色的光亮染红了整个东方。起身站在窗前,窗下就是母亲最喜欢的庭院,此时它是什么样子呢,推开窗,一阵寒凉的风吹来,院子里堆满了杂物,那棵繁茂的桂花早已没有了影踪,院子东南角堆积着几个残破的花盆,花盆上散落着几个白色的塑料桶,旁边几个破旧的垫子斜靠在南墙上。
“鸿宇,在看什么呢?”大哥在身后轻声地问。
“我想去爹娘的坟上看看,”
“好-好,你想去哪儿都行,我还以为你不能正常交流呢”,他看起来很开心。
“我还想去看看刘妈。”
“啊?刘妈?”,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说:“行,行,都行。等一会太阳管事了,温暖了再去,你这衣服耐不住,听哥的,去换身衣服去,一会儿你二哥、二嫂来了看见不好。”
“没事,不用换,我不怕冷”。我平静地说。
“也行,也行,都随你,都随你。”说着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我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也知道他心里的难过。
“这一群,没一个好东西!”菊香从楼道里大嚷。
“说啥呢你?”,大哥急忙走出去呵斥了她一声。
“咋?就知道吼我!有本事,你去给你那兄弟说去啊?”,菊香气愤地指着大哥的鼻尖。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指什么指?”
“我就说吧,没一个好东西,我大早上告诉他们,说你这妹妹来了,开始他们还说的挺好,说一会过来,谁知,听到我说她穿着要饭的衣服,也不会说话,还带着一个男要饭的,听到后,都推脱说有事不来了,这不明白着吗,怕沾上他们呗!”
“行啦,不来就不来!”大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出一根烟吸了起来。
“就知道吸!就知道吸!就你是个傻冒,别人都躲着,就你上赶着!”
“够了!别说了!该干嘛干嘛去,一会儿我和鸿宇去爹娘的坟上一趟,也去看看刘妈。”
“刘妈,刘妈的坟离这离远着呢!”
“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巴啊?”
听到刘妈去世的消息,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最想念的人,这一趟最想见的人,也离我而去了,转过身,眼泪不断地在眼角滑落,思梁抚摸着我的肩膀。
“呦,咋?不迷糊?能听懂?”菊香斜着身子看着我。
“好啦,净添乱!”
“就知道说我!”菊香扭着腰身气愤地出去了。
大哥开出来三马车,车斗里铺上垫子,搬了两个马扎放在上面:“这个车冷,你们披个被子吧,也不换个衣服,唉。”
我不明白,这个家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那个父亲在时的汽车呢?货车呢?都去了哪里,十多年的时间,从一个镇上的首富沦落成这样。大门上悬挂着“吉铺出售,价格优惠”的牌子是多么的刺眼,是什么样的事,需要变卖祖宅,心里有无限的疑问,但此时自己的样子,似乎问太多,也无济于事。
车子破旧不堪,机器声的轰鸣震耳欲聋,一阵阵黑烟从车后冒出来,我们坐在马扎上,坑洼的地面使身子左右摇晃,索性坐在垫子上,用被子将身体裹起来,只露出那些杂乱而僵硬的头发和两个泥土满面的不堪面孔。
从村庄的后街穿过去,街道上人烟稀少,只偶尔有几个年老的人弓着背经过,那些曾经的面孔,已经变得陌生,我们也是一样,离家多年,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
开过街道,绕过村西的大坑,便是一整片的田野,田野里的麦苗贴附在地上,一层白白的霜覆盖着整个大地。越过一个高高的陡坡便是左家的老坟地,一大片的土坡突兀在地面,那棵干枯的柳树枝还在寒风中飞舞。它长得粗壮无比,在空旷的田野里,有一种萧瑟的孤独。我知道这是三爷的坟,当年是父亲栽种的,而此时他正在三爷的南面,坟很大,上面被枯草掩盖,南面垒着几个砖,下面有很多灰色的烟灰。
我跪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向他们诉说,该如何说起,这冰冷的土堆,使我无法与他们联系在一起,那个记忆里充满温暖的画面,母亲微笑的脸,父亲惆怅的烟丝,我们围桌在一起吃饭、说笑的场景,是这样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而此时呢?归于尘埃的生命,像风一样掠过,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亲人的记忆埋藏在心里。
“爹,娘鸿宇回来了,她来看你了”,大哥抽泣着说。
我曾无数次想趴在他们坟前哭泣,想向他们细数这些年我走过的路,想迎着风坐在那里一整天,累了就躺下,静静地,静静地—。而此时,却没有一滴眼泪,心情平静的让自己都害怕,我是怎么了?这不是魂牵梦萦的家吗?这不是最想来的地方吗?此时不应该跪在这里大哭一场吗?把这些年的痛苦和埋怨,把这些年的经历和不幸,把藏在心底的憎恨和无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不是吗?为什么却只想安静地跪在这里?
“爹,娘,都怨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妹子,如今她落到这般田地,我有罪啊!爹–娘–儿子不孝,当年让你们伤心了,我有罪!我有罪啊!”,大哥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纸张在思梁的翻动下燃尽,我还是怔怔地跪在那里,一任大哥在那里痛哭。
每个人都需要畅快的发泄一场,不管缘于什么,为生活的艰难也好,为以往的悔恨也吧,亦或是为掩埋心底的那份亲情,总有一个契机或者由头刺痛心底那根脆弱的神经。此时不需要规劝,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不合时宜的拉起。
离开了,风景在渐行渐远中变得模糊,车子在老家门前的巷口经过,我让大哥停下车,这个熟悉的地方有太多的回忆。
西厢房上长长的枯草,院墙上碱落的尘土,大门上覆盖的灰尘,锈掉的门锁,每一个地方都印刻着岁月的痕迹。
太阳慢慢升起来,空气温暖起来,街上有了稀疏的人。
“妹子,咱走吧。你这衣服不遮寒,再感冒了。”大哥的眼神里有担忧和害怕。
我慢慢向外走,只是并没有坐车,我要走一走,只是突然间想走一走。想起了五姑,这里离她家只有一小段距离了,我想去看看。
“妹子,你想去哪儿?哥拉你去,上车吧。”大哥有点着急,示意思梁拉我一下。
“让她走走吧。”思梁回复了一声。
街上有几个老人,我已经毫无记忆了,他们穿着厚重的棉衣,头上带着各式的棉帽,岁月无情地在他们的脸上雕刻,流下弯曲的纹路。
“左家老大,这是谁啊?”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和思梁。
“咋领着要饭的来了?这是咋回事?”
几个人你一嘴我一舌。
大哥红着脸,抵着头将车向前开了过去。
五姑家还是原来的样子,朝东的门楼旁堆着一些花柴,门北边摆放着几个圆缸,上面盖着双盖,双盖上压着几个砖头,一如儿时一样,我知道这是五姑腌制的咸菜。每个冬天,她都会腌上满满的几大缸,我们这些小孩子,饿了从家里拿来半个凉干粮,因为没有菜,就总喜欢来五姑的咸菜缸里拿菜吃,她也总是笑着说:“吃吧,吃吧,吃了俺家的菜,福了俺家的门。”当时我不懂,只当是她随口的玩笑话,多年后才真正理解这话中的深刻内涵,这是一种多么高深的智慧,万事因果相随,能这样豁达的看待这些,五姑早已是站在山巅的人。
轻轻地推开门,五姑正坐在屋门前晒太阳。她穿着灰黄色的棉袄,几个褐色盘口斜在衣襟上,满头银发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左边的耳边别着一个棕色的小篦子,每一缕发丝都被梳理的整齐而顺畅。五姑年轻时就是爱干净的人,现在也一样。
“五姑,”我站在那里轻声地喊。
她似乎并没有听见,还自顾着摘着衣服上突起的绒丝。
“五姑–”我大声喊。此时忘记了自己身穿着怎样的服装。
她抬起头,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我一眼,从椅子上起来,扶着旁边的木架从台阶上走下来,习惯性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径直向西边的厢房走去,不一会,便用布包着几个馒头走了出来。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跑过去,紧紧抱住她:“五姑,五姑,我是鸿宇。”
她一下被我的拥抱吓到,也似乎没有听清楚我的话:“不够屋里还有。孩子,不哭。”
我擦了擦眼泪,将头发像后拂了拂:“五姑,还认识我吗?我是左家的三丫。”
“三丫?”她仔细端详着我,眼神从惊愕到温暖到心痛,顷刻,眼泪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孩子,这些年你都去哪儿拉?啊?快来,快来,一定还没吃饭吧,你最爱吃五姑煮的细面了,来,五姑给你煮一碗去。”
她边擦眼泪边拉着我向堂屋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他是和你一起来的?”
“五姑。”思梁急忙上前几步,搀住她的胳膊。
“好,好,都一起来,一起来,尝尝五姑的面,看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屋子还是儿时的老房子,台阶上灰蓝色的长砖已经磨出了很多凹坑。木制的门槛裂出了很多细纹,上面斑驳的木丝裸露在外面,中厅摆放着酱色的木方桌,桌子里面横机上放着香炉和几样贡品,上方掏空的墙框内镶嵌着一个四方的柜子,里面摆着几个神像。五姑喜欢烧香,这些神像和香炉摆放了很多年,小时候我也学着五姑的样子跪在地上朝拜。
“来,来,坐到炕上来”,五姑拉着我们坐到东边的炕上。屋子里生着炕炉,煤烟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我告诉她已经吃过饭了,但她不顾我们的阻拦,执意要煮面。
“五姑,姑父去哪里了?”
“你说那死鬼啊,他丢下我去天堂享福去了。”
我搂着她佝偻的身躯,突然为自己的唐突而难过,也有一种无限的悲凉充上心头,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落:“五姑—。”
“不哭,不哭,人哪有不走的,都会走的,都是这人间的过客不是,啊?活着的时候就好好的活,开心地活,不能浪费喽,你说呢?”。她抚摸着我的腰身,这个年轻时高大、健壮的身躯,在岁月的磨砺下变得此瘦小而低矮。
当冒着香气的汤面放到桌子上时,那种儿时的味道突然间在脑海里回荡,在面架下捉迷藏的情景,大姐考上大学时五姑开心的样子,为我们家这旷世的喜讯而努力奔跑的那个我,爹娘喜极而泣的样子在脑海里翻滚。
“那个院子里站着的是鸿森吧?让他进来。”
思梁急忙跑下台阶去叫大哥。
大哥低着头,有一种局促和不安。
“左家老大。”五姑的语气冷漠而郑重。
“诶,五姑,叫我鸿森就行”。大哥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是叫左家老大吧,当年我打你,你没记着我的愁吧?”
“咋能呢?姑教训的是。”
“不是我说你,这老大可不是随便叫的,这是一个家里的主事人,这大事小情的,大家都看着你,你咋做,别人也咋做,当年你们办的啥事儿啊!说起来我就生气,”她喘了口粗气:“我那老弟弟精明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却败在自个的孩子身上,他难过啊!”说着说着便擦拭起眼泪来。
“五姑,别说了。”我抚摸着她的后背。
记得,那是六三年,发大水,整片整片的房子都倒塌了,我那土房子也一样,你姑父和我带着孩子去找你爹,那时你家的宅子地势高,虽然也倒了几间,但西厢房正好盖在一个土坡上,侥幸留了下来,我们都挤在那两间房里,本来家里就没有啥粮食,这一上大水,就更不用说了,孩子们饿的在炕上起不来,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外面的水流很大,你爹焦急万分,在屋里走来走去。
“不行,我得去外面找吃的。”
“他爹,那哪儿行,你没见这大水冲走了多少人啊?”
“没事,我会游泳,不会有事的。出去地里看看,或许能找到些吃的东西。”
“兄弟,咱还是等等吧,队上不是说正在筹食物吗?”
“五姐,孩子们等不了啊,我得出去看看,咱不能在这里干等啊。”
“他爹–”。你娘在炕边嘤嘤地哭起来。
“别哭了,不会有事的”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可咋过啊?”
我们还是没有扭过你爹,第二天一早,你爹身上缠好麻袋,趟着快没过胸的大水出去找吃的。
她停了下,叹了口气:“整整两三天啊!你娘哭成了泪人,我们都觉得他可能不在了,靠着院子里那个臭椿树叶维持,那个臭啊,刺鼻的臭,那个味道我终身难忘啊!即使这样,我们还是饿的奄奄一息。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还下着大雨,我们都觉得,这日子到头了。我和你娘蜷缩在地上。
“五姐-咱们怕熬不过这一场了,要不,我明天去外面看看,你在家看好孩子。”
“那怎么行?让你五哥去。”
“不行,五哥腿脚不好,不能让他去。”我和你娘争执不下,正在这时,听见外面一个声音喊。
“五哥、五姐,孩儿他娘。”你娘一下子跳起来:“是他爹!是他爹!”。我们光着脚丫往外跑。
五姑失声痛哭起来。
你爹站在水里,拉着鼓鼓的两麻袋东西,水借势向北哗哗流着,他一只手紧紧拉着中间的麻绳,靠在墙上,另一只手用力拉着露在外面的树根。
我们费力去拉他。
“先拉麻袋!先拉麻袋!”
我们拉上来麻袋,把他从水里拉上来,他躺在地上,那样子,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快三天三夜了,他一直泡在水里,整个身体都泡的浮肿了,我们拉他上来时,他已经无法行走,饥饿和劳累在上岸的那一刻已经把他打垮了。
我们将他抬到炕上,你娘给他脱下湿漉漉的衣裳,她边脱边哭,撕心裂肺,撕心裂肺啊!
我们打开麻袋,一麻袋的西瓜子,和腐烂的瓜瓤混合的一起。
正是这两麻袋瓜子,让我们熬过了那个最难熬的日子,孩子,啥重要呢?钱就那么重要吗?你爹这一辈子啥日子没经过,他帮助的人太多了,他的胸怀不是我们想象的,在那个饿死人的年代,能给人一口吃的,这是啥?嗯?你爹娘走后,我是扇了你一巴掌,我气啊,我气你咋是你爹的儿子。你丢了你爹的人,丢了老左家的人!
“姑,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错了。”大哥跪附在五姑怀里,痛哭流涕。
“鸿宇啊,孩子,我知道你受到了打击,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懂五姑的话,但五姑还是得说啊,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很多困难,不管多大的困难都得扛过去,这老话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们还年轻,要好好地活,认真地活,可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啊!”。
我突然间为我的狭隘感到惭愧。世间有太多美好的心灵,那以一概全的试探是心底赤裸的报复,彰显着心底的残忍和冷漠。
和五姑告别,在彼此的哭泣中走远,她远远地站在大门口向我挥手。她瘦小的身影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心里五味杂陈。
车子还是在颠颠簸簸中来到了刘妈的村庄,来到了那个熟悉的门口。
大哥敲了敲门。
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十年前,我把刘妈送到这里,听到过她温暖的话语,也曾为刘妈有这样的孩子而欣慰,那种温暖的感觉曾温暖了我无数的岁月,让我在最痛苦无奈的时光里去感受这遥远的慰籍。
“找谁啊?”她拉开一点门缝,探出头。
“我们想去刘妈的坟地看看。”
她打量了一下:“哦,你是左家那个老大吧。”
“是,是。”大哥急忙回答。
“咋还带着两个要饭的?”她疑惑地问。
“不是,这是我的妹妹鸿宇。”
她从门里走出来围着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哎呦呦,这咋混成这样啦?你们左家的风水还真是不好,一个比一个落魄,你们呀,最好离开这里,我可不想沾染上你们家的晦气!”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打破了仅存在心里的那份温暖,我似乎可以想到,在我离开的时光里,刘妈过着怎样的生活,那当初温暖的语言是如何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现在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像戏剧变脸一样,变得这么迅即而猝不及防。
带着无限的遗憾和伤感离开了刘妈的村庄,没有能够到她的坟前细数过往,那些思念和伤痛掩埋在心底。
生活就是这样,无论经历怎样的难过,时间还是一刻不停地向前走,辗转了大半天的时间,像经历了半世流转,心情起伏跌宕而又疲累不堪。
“说吧,这钱啥时候还?”
“各位大哥,你们再容我们几天,我那当家的去想办法找钱了,过几天就回来。”
“我们不能听她的,这娘们就会哄骗人,今儿一个这理由,明儿一个那理由的。”
“对,对,不能听她的,今天不给钱就不走了!”
“咋?你们想咋样?把这铺子拿去算了!”
“谁稀罕你这铺子啊,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这是个凶宅啊,一下子死了两个人,你当我们不知道啊?随后这风水就没了,干啥赔啥,谁要啊,白给都没人要。啥也别说了,拿钱!”
“对,对!拿钱!拿钱!”
一群人围在铺子前面哄吵。
“看,那不是老板吗?还说出门了,骗我们啊!”
几个人看见大哥后,一溜小跑跑到车前:“我说左老板,做人咱可得讲信用,你说的今天给我们钱,我们可是等了很久了,你也拖了好几回了,今天咋滴也该了了吧。”
“咱往屋里去说吧,大家都进屋,都进屋。”大哥把车停好后径直向屋里走去。
大家便一起跟了过去。
我和思梁坐在车上,无心也不想听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鸿宇,我看大哥他们是真遇到难处了,说实话,我来时带了现金,没对你说,怕万一用得着,要不?我们去听听,实在不行,给他们,救救急吧。”
思梁的话听起来似乎没错。没有从我的过往经过,无法体会当初的我是怎样的窘迫。
晚上,大哥在窗前吸着闷烟,菊香插着门在房间里哭泣。楼下被搬空的铺子,房间里凌乱的物品,这场景与十年前惊人的相似。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以入眠,思梁坐在沙发上:“宇,你是怎么想的,明天我们就这样离开吗?”
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世界沉默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有让思梁把那些钱留给他,每个人都应当学会成长,尽管每一次成长都会伴随撕裂般的疼痛,但这是选择的代价,那些太容易的获得,不会带来任何的感动,反而助长了贪婪和懒惰。
第二天,我们悄悄地离开了。
这一程,我已分不清对错,用这样的方式归来,是残忍还是无情?已不想过多的探究,就当是为最初的念想,为了那份希望吧,虽然答案也不全尽如人意,但人生各有渡口,究竟选择什么样的工具去摆渡人生的河流,是个人的选择,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干涉,也不应有埋怨。会经历什么样的风浪,是各自成长的历程,与他人无关。想到这些,心情变得无比轻松,我仿佛已经从人生书卷的一边走到了另一边,那被岁月侵蚀的灵魂,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化成无数的蒸汽,在空中飞舞,那无尽的光芒照耀着我,脱掉身上霉潮的衣衫,置身于温暖的阳光下,世界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