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夜风微凉
近日,京城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因为贪污案涉及官员广泛且多,当今圣上彻清官场,引入了很多新鲜血液。
第二件,谢小侯爷看中了文竹馆疏浅姑娘身边的一个婢子,硬是忤逆了谢侯,生生挨了一顿大板子才将人接回去。
本以为这番功夫下来,会成就一段坊间的佳话,结果谁知道那个婢子进门后却只能委屈做个侍妾,连个像样的接亲礼都没有。
这件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新的谈资,众人都笑话这位谢小侯爷,好歹也是见过各种莺莺燕燕的人,偏生折在了模样算得上清秀,却豪无一技之长的婢子身上。
柳卿卿看着趴在床上的人,拧手帕的动作顿了顿,那双好看的柳眉皱了皱,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她发现自己看不懂面前这个‘为了自己挨了一顿板子,以至于月余都下不来床’疏浅口中很爱自己的男人了。
柳卿卿知道疏浅并不会诓骗自己,这一点是肯定的,他为自己赎身,挨板子也是不假,可为何自己在这儿感受不到一点他对自己的在意。莫非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只当自己是一个婢子所以如此疏远?那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进府?
难道····
柳卿卿想起叶疏浅的叮嘱,不要过早的暴露自己柳氏遗孤的身份,心中有了猜量,看来是这样,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对自己如此冷淡,这赎身估计也是疏浅想的法子。
床上那人仍旧毫不在意地趴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翻看着书籍,柳卿卿想起前几日在院中他替自己受罚的模样,心里突然软了一片。
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时候,自己就可以与他相认了。
文竹馆内。
琉璃看着凭窗而立的人,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这么难过,又为何要将人送到他身边去?疏浅啊,疏浅,我可是越发看不懂你了。”说罢,拿起手边的酒壶一饮而尽。
叶疏浅转身,露出未被面纱遮掩住的姣好面庞,细腻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眉眼含黛,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里却是如何也晕染不开的痛楚。
叶疏浅走到琉璃旁边,拦住了她握住酒壶的手,阻止她继续喝下去。
“琉璃,莫喝了,你醉了”
琉璃顺着这个动作抬眼看着叶疏浅,发现对方没打算说话,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随后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很小,让人听来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娇喘。
挣扎着松开叶疏浅的手,不等叶疏浅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自那日,你一身淤泥脏兮兮地来到我这,明明自己害怕的要死却还是强硬地护着那丫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性格执拗,一根筋;后来,你教我策略,让文竹馆生意在这京城一枝独秀,却也让你博了个技冠京城,名声大噪,那时候我便知道你身上背负着很重要的东西要去做。就在我以为你要不掩锋芒之际,你却选择隐忍不发;遇见谢小侯爷的时候,你伪装的很好,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你都做到了和你眼中隐藏的情绪另一个极致——淡漠。再后来,谢小侯爷来找你,我以为自己终于猜对了一次,结果你转身让人家替别人赎了身。哈哈哈哈哈哈哈,疏浅啊,疏浅,看看你如今失了心魂的这般模样,又是为何啊~”
琉璃仰身大笑,笑着笑着,一只指甲上涂满了红色丹蔻的手就覆上了眼睛,然后从指尖滑下一行泪。
叶疏浅听着琉璃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心下一阵酸痛,看,还是有人能够看懂自己的伪装。
叶疏浅静静地看着琉璃,喉间似有千斤重,满心心酸,她知道琉璃在心疼她,回望这一年左右的时间,琉璃待自己是真的不薄,她虽然是皮肉场所的老鸨,却又和其他风月场所的那些个唯利是图的人不同,至少她对自己是真心的好。
往常的琉璃从来都是笑得风情万种,叶疏浅从未见过她哭过,如今见到了,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琉璃,我·····”
“疏浅,你喜欢谢小侯爷对嘛?”
叶疏浅看着面前哭的眼眶猩红的人,话音一哽,喜,喜欢?是喜欢的吧?不然为什么自己一想到他会娶别人的时候心痛的像要无法呼吸呢?
叶疏浅没有说话,琉璃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那你为什么要让谢小侯爷替小桃赎身,我相信,若是你让他替你赎身,他是愿意的。”
叶疏浅缄默不语。
琉璃看见叶疏浅的模样,心中也猜出了一二,轻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
叶疏浅没再拦着她,也跟着拿起酒壶仰头一饮,辛辣入口,辣味直冲冲往鼻子里去,最后留下眼里的一抹红。
叶疏浅何尝不知道,若是她要求他替自己赎身,娶她为妻,他是不会拒绝的,可是,她害怕,害怕终有一天他知道所有的事,然后厌恶自己。
他的心中有个人,他与她初识于上元灯节,他与她有一纸婚约,他和她之间又不止一纸婚约,他爱她,很爱她。
她是他,的妻,唯一的妻。
自己又如何插足的进去?既如此,为何不成全他?全他两情相悦,全他琴瑟和鸣,至于那日的夕阳和承诺,就自己记得就行了,也够了。
这一辈子,他们都同样的不幸,到了最后,总要有一个人可以得偿所愿,爱而所得。
那日,叶疏浅不记得自己和琉璃喝了多少酒,只记得醉梦间的那一声声呢喃,她叫的是“谢清玄,臭流氓,纨绔”
而向来高傲的琉璃,嘴里也挂着一个名字,叶疏浅不记得那个名字,却记得琉璃红着眼的卑微模样,想来,那或许是琉璃今日痛哭的原因,也是她的的爱而不得。
自那日醉酒之后,琉璃在也没有找过叶疏浅喝酒,也不曾在她的面前提起过谢清玄这个名字,她依旧如鱼得水地在男人堆里谈笑风生,只是那种笑却多了些勉强。
叶疏浅亲眼看着琉璃醉倒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上,恍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没了解过面前这个女人,但是从没想过去问,就像琉璃从未问过她的过往一样,在这一点上她们保持着高度的默契。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京城中的风声逐渐落了下来,人们饭后娱乐逐渐又回到了瓦子里,叶疏浅再未见过谢清玄,连带着柳卿卿。
叶疏浅仍旧弹着她的琴,保持着她的清高,时间久了,人们也不再纠结那张面纱下的脸是否也和她的琴艺一样艳压群芳。
京城变得平静。
“疏浅,文竹馆我不打算开下去了。”听到琉璃的话,叶疏浅微微楞了一下,看着旁边毫不纠结,一脸怡然自得的琉璃,等着她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琉璃见叶疏浅没说话,倒也配合,把没完的话说了下去。
“这些年,在男人堆里打滚谋生,早就腻了。昨儿个梳头,你猜怎么着,竟然发现好些根白发,这才惊觉自己年龄不小了,早已不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漂泊了这么些年,也该安定下来了。”说着,仰头灌了一壶酒。
叶疏浅听完这些话,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笑了一下,默默陪着她喝,散了也好,散了也好。
此时节令已经入了深冬,寒风顺着窗户缝隙呼呼地往里灌,琉璃朦胧地看着外边,忽然有些恼了,广袖一拂,酒壶直直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碎片,“明明已经是深冬,为何我还是等不来一场雪!”
叶疏浅看着窗边已经积了一本书厚的白雪,心下明了,此雪非彼雪,叶疏浅将窗户关严,走到琉璃的身边,将她手中的酒壶拿走,换上了一杯热茶。
“那就不等了,离开这儿,往别处走走,或许就能见到更盛大的雪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