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与妖族十七部会盟碑

“你叫陈五……”

一片空白之后,汤单脑海里出现了一本白皮书,书名《拘魂索引》。

《拘魂索引》自动翻开来。所翻开页面的第一栏正是:

姓名,陈五。

其后的栏目:住址……职业……年龄……

最后一栏:

“余阳寿六个时辰一刻。”

刚才有狱卒报过时辰。汤单简单算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将死于……今夜子时正时。”

子时正时,子时刚好过半。也就是子夜零点正。

汤单对于古代的历法时辰自然熟悉。此时是午时三刻。离子时正时就是六个时辰另一刻。精确到没有误差。

斩妖师听得汤单叫出他的名字时,倒也不是很奇怪。

即为县衙专职斩妖师。威名赫赫。登台时那一声喊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听到汤单报出“将死于今夜子时正时”后,还是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斩的妖多了,倒不是没有遇到被斩的妖人临死前恫吓。

但既然是恫吓,有说那么准的吗?还有,那道目光,直入眼底。

“咻”

端坐桌后的六品文官掷下斩字令牌。

“时辰已到。斩妖。”

“泼。”斩妖师心中忿怒到了极点。一声怒喝,高高举起手中的斩妖刀。

少年端狗血的手抖了抖,还是“哗”地一声将一盆子狗血兜头盖脑泼将下来。

狗血尚有余温。粘乎乎的。

一片血光笼罩下,汤单感觉是整个世界都漂浮在一片血海之中。

一股浓烈腥臭。

“艹!”

一直就想洗个热水澡。连挂两次,都没能洗上。却被泼一身狗血。

齐头刀挥过一股凛冽冷风。

“先生哥哥——”小土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

“不要杀他。”在小土儿哭叫声中,又听得一声娇叱,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但是晚了。

凛冽的冷风依然扫向颈部。已经能感觉到刀锋上寒光切割肌肤的锐利。

想是听了年轻女子喝止,但斩妖师挥下的刀却停不下来。又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想停下来,一心想要杀了这个说“你就要死了”的妖道。

一声叹息。所谓引颈受……

“噹”的一声。

汤单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响亮。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斩妖刀被另一件兵器凌空架住了。

但汤单双眼被狗血蒙住,什么也看不见

“卟”

一阵剧痛。

斩妖师手中的斩妖刀不敌,从中断成两截。断了的半截刀砍落在了汤单肩胛骨上。差点没疼晕过去的汤单听到了两句话:

“此人或于本卫有用。”

“给他冲洗一下,要用热水。”

********

颖县大牢。死牢。

终于“洗”了一个热水澡的汤单靠墙坐在草堆上,平伸着双腿。他的脚踝上拴着两条粗重的铁链,就只能始终如一地这么伸着。

小土儿依偎着死里逃生的汤单。伤悲的昏暗中,也有那么点儿温馨。

“砰——噹”

一个狱卒一手提着一个木桶,木桶里有一把勺。一手挎着一个装碗的篮子,挨着牢房分发晚饭。

“砰——噹”勺子碰在碗边上。

一人一勺粥而已。小土儿坐了起来。

“呼——噜”

隔着牢栅听着囚犯们大口喝粥的响亮,小土儿不停的咽着口水。

“怎么不给我们吃的。”看到狱卒往回走了,小土儿终于忍不住。

“呸,小叫花子还想吃。凡是妖……人,没有饭份。”狱卒骂道。

倒也不是狱卒克扣饭份。按大成律法,妖人都是即捕即斩。不给妖人备饭份的。

“可是我们又不是妖人。”

从昨天上午被捉进来,滴水未进。小土儿饿得两眼冒绿火。

“你是不是,可他……”

“你!”汤单打断狱卒,突然喝问,“看我像是妖人吗?”同时将脚上的铁链扯得哗哗响。

“你想干……”

本来,这个狱卒经过死牢的时候是一直低着头,且用袖子遮着脸的。听到铁链响,不自禁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与汤单目光撞在一起。

“你既然说了她不是妖,就得给她吃的。”汤单的目的达到了。他直视狱卒,目光如炬。

狱狗如遭电击。一声呜咽,屁滚尿流走了。

“你,别走啊。”小土儿叫道。

“让他去,一会儿他就送吃的来了。”汤单轻轻搂了搂小土儿。

“会……会吗?”小土儿不相信。

“再忍忍。”汤单自信地笑了笑。

“先生哥哥,你……笑了?”小土儿说着,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泪珠砸了下来。

“不哭。”汤单点了点头。为小土儿捡去头上的几截碎草,“就要有吃的了,不带哭的。”

“先生哥哥,我不是因为饿。”

“我知道。”搂了搂小土儿。

过了一会儿,狱卒低着头走来。将盛着两个窝头两碗水的托盘放在了牢栅外。尽量春风化雨:

“今天的饭食是喝……喝的粥,这是我特……特意给二位要来的。”

窝头当然比粥经饿得多了。大牢里一天只吃一餐。一天喝粥,粥清得狱卒都不用发筷子。一天吃窝头。外带一碗冷水。

“先……先生,可还有什么要小的做的?”

狱卒讨过好后,仍然低着头,上下牙拼了命的打架。嗑巴得整个大牢里都听得见。

“没什么了。你去吧。”

“刚……刚才,先生看……看了……我……”狱卒带着哭腔说道。

“我是看了你,”汤单没抬头,放了狱卒一马:“但我没看你的相。”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狱狗如遇大赦,说话的同时,连打了几个躬。这才用手遮着脸,退出牢廊,回牢堂去了。

有窝头吃,又有水喝。汤单精神好了不少。拿起窝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他也饿了。和郝主任从小冲山下来,应该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窝头是粗面做的,且里面掺了不少麸皮糠皮,很难下咽。

但小土儿还是一阵狼吞虎咽,很快把自己的那一个吃完了。

“先生哥哥,他们要关我们到什么时候啊。”小土儿问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汤单手上的窝头。

汤单停止咀嚼。端起碗来喝了口水,细细回味了白天在刑场上发生的事。

“不要杀他”“此人或于本卫有用”“给他冲洗一下,要用热水”

说话的是同一个年轻女子。

汤单是被拉到县城里的大牲畜屠宰场“洗了个热水澡”的。这一点,汤单没有觉得有意外和委屈。

古代有很多朝代,官府严禁宰杀马、牛等大型牲畜。老弱伤残,得到官方指定的屠宰场。

那里,有大锅烧好的热水。

汤单也倒不觉得委屈。好歹一瓢瓢兜头泼在身上的热水。把一头一身的狗血都冲洗掉了。

至于半截斩妖刀砍落在肩胛上的疼痛……总比回答“砍头疼不疼”好了许多。

“于本卫有用”——那她就应该是什么苦镇安卫了。

而这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他说出陈五将死于子时正时之后。

“等着瞧吧,斩妖师是不是准时死了。”把手里的窝头掰下一半,给了小土儿。

小土儿本能地一把接过去,却又往汤单手里塞回来。

“我……我吃过了。”

“吃吧。你正在长身子。得多吃点。”

说着,汤单一手在小土儿的肩上轻轻捏了捏。营养严重不良和缺钙,胸椎外突,细胳膊细腿的。

“我……我吃不下。”小土儿声音有些哽咽。就一个拳头大小的窝头,都不够塞牙缝。那有吃不下的。

“那就……什么时候吃得下,什么时候吃吧。”汤单说着,伸手抹去小土儿眼角的泪水。

听了汤单的话,小土儿把那块窝头小心的揣进怀里。小手入怀,忽地一楞。

“先生哥哥,你的书。”

“我的……书?”笔记本吧?人造革套封的。小土儿绝对没见过。

“你身上湿透了,我怕书给泡坏了。昨天你没醒的时候,我一页一页翻着晒干了的。”

小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

接过来,不是什么人造革。一本古籍。蓝色封皮。封面两个字,《相经》。

一个小叫花居然知道爱护书籍,很是意外,“你做得很好。”

“嘻嘻。”灿烂一笑。眉眼其实很清秀的小女孩。

翻开书来,扉页写着一句话,“看死不看生”。

“轰”的一声。脑袋里一阵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