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与妖族十七部会盟碑
“再……”吞咽得急了些,被骨头梗了一下,“再来一刀。”骨头也都咽下去了。
“你叫马步升?”
“是,大人,您……认得我?”汉子有些意外。扭头对别的犯人们说道,“镇安卫大人,认得我。”口气中多了几个稀奇。
“偷吃公家马料。还往家里拿。”
牢房中传出一片哄笑声。
“大人,我没偷吃。我……我是往家里拿了。只是拿回家去洗一洗。又……拿回来了。一粒都没少。”
“拿回家去洗一洗?为什么?”嫌马料不干净?也用不着拿回家洗啊。
“马料……”低下头去,“是拌过盐的。过了水,盐留在水里。老娘,病了,抓不起药,就想喝一口有盐的汤。”
马步升说着,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一个县衙的马夫,养家糊口也很艰难。若是家人生病逢灾,这坎就很难迈得过去。
苦不忆不再听,转身往回走。
“大人,大人,我愿再挨一刀。”看到苦不忆走开,马步升把伸出来贴在牢栅上。大声叫道。
牢饭不分人大人小,只按人头。一人一份,一天一餐。隔天一个窝头,隔天一碗稀粥。对于姓马的大个来说,窝头真不够塞牙缝。而所谓的粥进了肚子,就是一泡尿。
“大人,我也愿挨一刀。”牢栅里的手又都伸了出来。
“别,别跟我抢。苦大人是认得我的。”
从牢栅外看进去,都是绿光。人饿急了,狼一样的眼睛。
苦不忆走回到死牢门口,将目光投注到餐盘上的烤鸭身上。
“不要。”马步升吞吃半只鸭腿的声音给了小土儿最后一击,崩溃边缘的小土儿终于一声大喊。
“不要……”苦不忆回过头来,“到底要是不要?”晃了晃手中的药瓶。
“要。”补充了一句,“你把药用完了,先生哥哥就没有抹的了。”
小土儿从苦不忆手中接过药,就要给汤单抺上。
汤单没说什么。刀砍在肩胛骨上。不是很深,但很疼。往身上冲热水的时候,流了不少血。和狗血混在一起哗啦哗啦往下淌。
小土儿一边给先生哥哥抹着药,一连轻轻地往伤口上吹气。
药是真灵,这里才抹上,一阵炽热,汤单已经不再觉得疼。只不过是头天的伤,又被水浸过。没有马夫手掌上的新鲜伤口复合得快。
疼痛消除,汤单动了动肩膀。心里一动,以她的身手,那半截刀如何能砍在自己肩上?她这是……
“你也可以救我先生哥哥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救他。他不是坏人。他是最好最好的人。”
看着先生哥哥的伤口神奇变化。小土儿说道。
“你先生哥哥嘛,我本来打算是要救他的,是他自己要自寻死路。”
“什……么?”
小土儿睁大了眼睛。看看苦不忆,又看看汤单。“你不相信?”
小土儿摇了摇头。
“本来呢,我说了他是妖国派来的密探。我呢,镇安寺的镇安卫大人,是可以把他提解到镇安寺问审的。这样呢,他今天就不会再被押到地门坎砍头。可是,他自己说他不是。我有什么办法。”
“先生哥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还只能说是。
“我没骗你吧。”苦不忆兴高采烈。
为这么点儿小事,她居然很得意。这让汤单很是不解。虽然她一直没穿官服。但看昨天晚上的情形,她的官品显然是在张御史和卢知县之上。
是啊,镇安寺的镇安卫,在一个人妖并存的世界,身份应该很特殊。
押回镇安寺受审,固然可以暂时不被砍头。可是,那毕竟是把自己当成妖了。更主要的是,把自己当成妖押走了。张府的人就绝对不会放过小土儿。
只有赌一把了。
看出陈五“死相”之时,她因我“或有用”而刀下救人。现在,陈五不仅死了,而且还知道陈五是怎么死的。这“或有用”就应当是“必然有用”,又或者“有大用”。
“苦大人不是专门给我送砍头饭来的吗?”汤单问道。
“是啊。”
“就请拿过来吧。”
苦不忆用脚,将盛烤鸭的托盘往牢栅前推了推。她刚才被腻到了,不想多看一眼。
“小土儿,我们吃。”
汤单说着,将仅剩的一只鸭腿撕扯下来,递给了小土儿,自己扯下鸭头鸭脖。
看到汤单大吃起来,小土儿略为一楞。随即将鸭腿往嘴边一横,咬了一口。一大块肉把张小嘴塞得满满。嘴角两边油汁流下来。
咀嚼过程中,小土儿眼睛睁得比嘴还要大。这只鸭腿带来的幸福感,超越平生所有幸福的叠加。
汤单的吃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不是没吃过好吃的。但是,能在牢房里吃到新鲜出炉的烧鸭,确实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谁想出来的?
就是放在前世,对于吃货们来说,也算得上脑洞大开。
汤单的表现,在苦不忆看来,有些突兀。但很快,她似乎也猜到了汤单所想。
这小子赢了。
想起昨天晚上他当众打自己的脸。又有些咬牙切齿。
“你算定了,我还会再救你一次?”
“不是很肯定。”
“不肯定?你不怕今天被砍头?”
“当然怕。只不过,我觉得把我作为一个正常人对待,不仅对我,也对苦大人,都更好一些。”
“对你是好了,对我有什么好?”
“我本来就不是妖。押回镇安寺,大人如何交待?即便我对大人有用,大人又怎么用我?用过之后,又如何处置我?所以,还是还我本来面目的好。”
嗯。想想也是。
苦不忆还真没想把汤单带回镇安寺问审。以一个镇安寺二等镇安卫,自然轻易就能识别出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妖族密探。把他带回镇安寺问审,就是一个笑话。
“那个妖魅。你是真没看到她长什么样?”
“没有,她杀陈五的时候,是揭开面纱了的。只不过那时,我是在她身后。但她要转过身来时,又把面纱拉上了。”
“她们真的来了?”
“谁真的来了?”
“以后再跟你说吧。”苦不忆换了个话题,“死了的张公子是张府的长房独孙。你被张府盯上了,是件很棘手的事。我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今天晚上,子时正时。有人来接你出去。”
“有人来接我出去?”
“我得先离开颖县。以后说起来,……”没说下去,扔进一个包裹。
汤单明白。以后查起来,就算是张衙史怀疑到她。她已经早就离开颖县了。
“今天晚上才走?可是,京兆府的斩妖师,不是今天午时前就要到的吗。”小土儿停止了吞咽。
苦不忆拍了拍手。刚才出去的小厮走了过来。躬着身子。
“苦大人。”
“京兆府来的斩妖师没死在路上吧?”
“没。”小厮咧了咧嘴。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倒是起了个大早。卯时出的门,辰时就到了塘口。张府的人请他吃塘口烤鸭。这塘口烤鸭嘛,还得在塘口吃。鸭骨头和着小荷尖尖角,做一道名为‘秀色蚀骨’的汤。”
看了一眼连骨头都不剩的托盘。
“人家那叫吃全鸭。斩妖师平常也捞不上吃。一下子吃多了把肚子吃坏了。从塘口来的路上,上马又下马的。就算是按时到了,裤裆里不干净,也不能斩……”
“扑”一声,小厮话没说完,被苦不忆一脚踢出牢廊。不知是因为他话唠呢,还是嫌他“裤裆里不干净”。
小土儿笑了,然后捂着嘴又哭又笑。先生哥哥不会被砍头了。
汤单抓了把草擦了擦手的鸭油,打开包袱,是一套普通百姓的衣裳。
“子夜前,你再换上。”
“还有她的呢?”汤单指了指小土儿。
“她的……”苦不忆楞住了,“她……他们不会拿她怎么样吧。她一个小孩子。”
“苦大人不知道吧,是她把我从沙滩刨了出来,救了我一命的。我若是被砍头,张府的人自然不会再拿她怎么样。但是,我若是就这么走了。他们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小土儿把你从沙滩刨出来,救你一命?”苦不忆不知道还有这一节。
“张府的人把我打下河堤,埋在沙堆里。”汤单说着,挽起袍袖,露出手臂上留下的青紫。
“这样啊。”目光看向小土儿。表情有些复杂。
“是先生哥哥先救了我的。”小土儿说着,转向汤单,“先生哥哥,你不用管我的。”
“你的命,是你先生哥哥救的?”
“就是。”
“生死之交啊。赌一把,也是为了她。”苦不忆说着,皱起眉头。
“是的,我要走,就得带她一起走。”汤单不容置疑。
“先生哥哥——我不……要……你管。”哭了起来,转而对苦不忆,“你只管带先生走就是了。求你了,苦大人姐姐。”
“大人姐姐?”苦不忆看看小土儿,又看看汤单,“先生出的好难题。但要带上她?我得好好想一想。”
走出牢廊,又丢下一句话,“我要是想不出,你就等着砍头吧。”
“苦大人。”汤单叫住了苦不忆,“难题即是我出的,我出主意,苦大人或许能解。”
“你出主意?”
“张公子是过量服食有毒药物而死,他吃的药丸里,含有黄石,红铅土等。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禁药。张府是官宦人家。”
“没错。”
“我知道他放药的地方……”
苦不忆看了一眼汤单,表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