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为世人

就在那段上无栖身之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时光里,阮玉和他的同窗们一点点成长。

阮玉不喜热闹,倒是乐得做一个旁观者。和阮玉同窗的有一位叫做陆爷的人,在阮玉眼里这个陆爷不学无术,单仗着自己和广宣院的先生家里人的交情被世人追捧,倒竟也称得上半个角儿。还有王公贵族的子弟或者门生,在广宣院学艺一段时间,自以为学成了,挥霍着府里的钱财招人追捧,这群人资质参差不齐但也多学艺不精,阮玉有时候都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妖,披了张人皮就出来了,不自量力且哗众取宠。名门间各成帮派,或自成一派,或勾连或争斗。绯闻谣言更是从未间断,世人被蒙在鼓里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为了掩藏真相。但是,世人的兴头儿从不在这些真真假假上,在意的也不过是一时嚼得好舌头的谈资。真正爱这一行的,本事精通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只是他们很少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他们也不在意世人眼光,世人捧着就多出来演演,世人少捧了就自己琢磨琢磨戏。

广宣院带人去赶场子,带的都是世人爱的角儿和广宣院自己想捧的角儿。能跟先生赶场子是大家都想挣得的机会,唯有这样才能够被世人所认识。刚开始的时候,几乎轮不到阮玉的头上,阮玉想只要我好好练功多卖力气,总有一天能轮到我头上,总有一天世人能够看到我。后来,阮玉觉得自己的基本功也很扎实了,怎么先生还不带他呢。

一次,在赶场前的一天晚上,阮玉打定主意去找先生。走至先生门外,半掩的门里面一站一跪二人攀谈,仔细观瞧跪着的这人正是陆七。陆七对先生说他仗着和先生的关系,已经许诺带上几人赶场并且收了好处,先生吃茶点头。陆七又说那借宿的银两也多收了不少,置办些好处给王公贵族也好,先生放下茶碗又点点头。

阮玉在门外呆立住了,脑海经一片空白。一晃儿来帝京已经是三年有余,这些年先生在心里就如生父,先生能留宿我,我自以为是一片恩情,曾经因为觉得寄人篱下被先生照顾而心生感激,为先生打扫了半年庭院,以为先生赶场不带我也是因为我本事不够。

现在的阮玉是整个人像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潭水,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拽着他一直往下沉,心里憋着一股难受的劲儿。倒不是因为钱财,那种背叛的感觉就像那水流,压在胸口灌入口鼻,让他不想呼吸,心底里是说不上来的痛苦、酸楚和疲倦。他现在只想回到房间,闭上眼睛逃避现实,想要骗自己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等再次醒来一切如旧。不知不觉,阮玉已经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小床上躺下来裹紧被子。天气不冷,但是他似乎是想要在被子里寻找一种安全感,心底的疲倦让他想要睡去。可是闭上眼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个场景,那个得知真相的场景还有在那之前发生过的种种事情,阮玉忍不住不去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算计的。闭着眼躺着的阮玉觉得自己的心好沉,并且还在不断的往下坠着自己,这可能是成长带来的重量,他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难过到自以为自己有些消极厌世。

就这样消沉着,迷迷糊糊倒也是困了一觉,醒来已是深夜。梦里自己似乎去了一个地方找一个旧交,然而那旧交却因为酒钱的事儿就对他们的情分一笔勾销,他为此难过了无数个日夜才走出来,因而看清了些人心。梦到这醒了,阮玉觉得自己睡了无数个世纪,醒来的自己仿佛已经到了耄耋老人的年纪。至于刚刚做了什么梦,他是丝毫也记不起来了。

素日里阮玉有些怕先生,可是如今得知了真相,他决定还是尽快去找先生谈谈,那夜一晚未眠。

次日一早,他就来到了先生房门口。先生刚巧要出门,准备赶场,他拦住先生说:“先生留步,阮某先谢先生教导之恩。”

先生眼底微微惊讶,随即笑着说:“不必如此客气。”

阮玉冷着脸说;“并没有跟先生客气,先生今日赶场定要带我。”

先生回答道:“今日出场的人已经安排完了。”

阮玉继续说:“先生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您多带我一个又不算多,况且我又多交了那么多学费与先生,我现在水平也不比那些人差。今日师尊来院访查,先生也不想我多说些什么吧。”

先生嘴角微微向下一撇,点点头:“好吧,那就带你去。”

阮玉紧跟了一句:“那就谢过先生了,我想要个角儿来演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