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为世人

阮玉在帝京之都安定下来,他不说是绝对的王公贵族但好歹也是一方王府少爷,盘缠除去借宿的用度之外还有一些富余,能够支撑他在帝京过活一年时间,这一年之后如何就全凭他自己了。

回想那日踏入广宣院,有一位侍者将他迎接进去。从金碧辉煌的前殿穿过之后,来到了一处园子。园子里都是一些学徒,练唱的练舞的一招一式皆有模有样,穿过园子进入里间儿,里间儿的上座上坐着一位先生。侍者通禀之后就转身退下了,厅堂里只留得阮玉和先生二人。先生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清茶之后缓缓放下,又整理整理了袖子,这才抬眼看向阮玉,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度翩翩,日后定是个角儿。”阮玉心生疑惑又不好开口询问,回道:“阮玉不曾见过先生,但谢先生赏识。”

先生起身,向阮玉走近几步,说:“尊师曾说有一块儿难得的冰清璞玉有朝一日落到我广宣,但必严加雕琢毫不留情,如若不然则暴殄天物。”阮玉没懂先生所言,心下想着早年曾偶遇一位高人指点,那高人也曾说我是个奇才,况且那年也学得不少,想至此处,阮玉对先生略施一礼,回话:“小生幼年曾离家出走,偷学艺半年,先生能否赏光指点一二。”

“请。”先生回身坐回上座。

还没唱完半段儿的戏,先生手起,下一瞬间刚刚先生喝茶的瓷碗儿啪地一下儿碎在了阮玉的脚边儿。阮玉收了戏腔低头站定。先生轻声说:“休要自满,你在这广宣院算个什么东西。下去吧,明儿一早随园子里那些小徒练功。”

先生的责骂,像一记雷打在了阮玉头上,以前的骄傲和自尊在这一刻清零。先生唤来侍者,给阮玉安排的一间房,转回身又对阮玉说:“这间房算是你借宿与你的,房费和学费后晌与你清算。”

房间还算干净整洁,置办完吃穿用度之后,阮玉坐在小床上。抬头透过窗扇看向外面的天,心怀憧憬,想着也算是安定下来了,以后学艺有成,成名称角儿也倒是圆了儿时所愿。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起床练功,星月渐明时方才收工。先生说阮玉的身段模样、功底嗓音是个唱旦角儿的好苗子,便悉心调教。先生对阮玉也是比他人更为严苛,他的功课都是别人的两倍多。阮玉自己也深知要想有所成必将吃苦的道理,再加上自己是打心眼儿里爱这个,也并无怨言地跟着先生踏实练功。

刚刚到帝京,极不习惯。吃穿用度开销是在王府的好几倍,一针一线皆需得钱两来换,王府少爷的生活也是紧得很。练功之余的偶尔闲暇出门观景,看着那些打小儿在帝京长起来的的同龄人们在帝京有家,身边有家人护持又熟悉帝京风物,多少有些羡慕。常人每念及此,恐思乡之情难控,但阮玉心里其实是空落落的。很多时候看着身边一起练功的同期们向外人提起故乡总是落泪,这眼泪有真心的也有为博得同情的眼泪,真真假假分不清楚。阮玉心想,在哪里也逃不出这世间沧海,在哪里过活也不过都是过活,也并无太大差距,所以阮玉从未因此事而难过。同期因为此事与他玩笑,都说戏子无情,阮玉你是天生的戏子。

自已一人过活,身边无人照顾也无人惦记。不练功的时候,有时深夜因为练戏忘了睡觉,晃眼一个通宵;有时天光大亮仍睡眼惺忪,上功课迟了被先生一顿责罚。有时随先生赶场子,多得了几钱银两,能够买点儿好一点儿的自己爱的吃食;有时觉得积蓄不多了,就饥荒度日。饮食起居乱了次序,没了章法,等再晃过神来染上了胃痛的毛病。

日子一长,阮玉渐渐懂得了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的日子说难过也难过,说不难过也逍遥自在无所拘束,万事自己费神。那些同窗之间的心机他也看惯了,看淡了。朋友也不过是吃酒玩乐召之即来,有事有难了身边何人?有段时间,阮玉很茫然,看不见自己的前路也看不见自己的本心,也没有什么回忆能够抱着过活,人生一世,时间太长,长到不知自己如何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