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道录

在幻术中,孟瑀崖经历了两场梦,一场让他回溯了自己的一生,看见了父母因自己的病起的恩怨,母亲瞒住了父亲她们家族的遗传之疾,致使陀寿州两大家族的联姻空无意义。

他在梦中又看到了当年他五岁那年,因为他突然大病而导致一切有了变化的开始。

另一场梦,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却让他知道了,他一直慈爱的老师不过是个寄居在他体内的恶鬼,教导他不过是为了引导自己来这里,好让他夺舍三年前闻名天下的长瞽医。

父母间的恩怨,再加上如今师傅的欺骗,哪一样对其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身心俱疲之下,他只觉得身体没了任何气力,好似随时会死去。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忽然间孟瑀崖的脑海中再次闪过很多画面。

那是他在第一次去族会时,因为他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没跟人见过面,被几个同样年幼的哥哥们当成下人关在了静室里。

对于这件事孟瑀崖哪怕没有在梦中重新经历了一遍,也会记忆犹新,从那以后,他其实就怕起了黑。

可是他为了母亲的所有付出,真的还有意义吗?

孟瑀崖挣扎的坐起身,看向身前不远处那个被铁锁困住的人。看到了后,他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

“一切皆孽。”

姬虞暝察觉到眼前小孩那纷乱的心境,那份迷茫无措,竟与当初他初临这个世界时,相像了起来。

转念间下了个决定,本来他只打算治好孟瑀崖即可。可是他现在却想做多一点,而且眼前小孩的根骨悟性都不错,倒也不算辱没了自己想给他的传承。

而且……

他的眸子有些幽,他不仅仅只是考虑眼前,还想到了以后,毕竟现在只身一人,确实孤身力薄了些,面对未来的诸多事,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

大世,可是能掀翻一切秩序的滔天巨浪。

二人在昏暗中都是沉默,谁也没有开口,仿若一场僵局。

“你可习过武道?”孟瑀崖的耳边突然出现了一道有些低沉稚嫩,却很好听的声音,就像木槌敲在玉木上。

他努力睁着眼皮,看着那昏暗中被铁索束缚的人,虽然不明白为何问自己这个,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姬虞暝的叹息轻轻响起,心里暗道既然这样,那便给你吧。

一些东西悄无声息的烙印在孟瑀崖的脑海深处。

终究只是随手而为,是成是败皆无所谓。

……

……

傅三素,这个孟瑀崖的老师,也是附在孟瑀崖身上的残魂泯灭了,从某种意义上,这对于一直被教导灵魂泯灭才是一个人的死亡的姬虞暝来说,这是他真正的第一次杀人。

因为青石残作来寻他的人,相较来说也不是很多。

而且也很难找到他的所在,就算偶入这里也会因为姬虞暝留下的后手死掉。

可傅三素是一个特殊的修士,他所会的秘法传承于一个已经消亡的古宗。

可以用墨通天地灵觉,在探查一道上颇为厉害,甚至说当世绝顶也不为过。

凭此傅三素闯入姬虞暝的这个自封之地,妄图夺舍姬虞暝,却被姬虞暝一道神念和一种毒药摧毁灵魂和肉体。

但就在那时,姬虞暝却忽然从其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机缘,所以下意识留有了一些余地,这才让其逃出些许残魂,没料到在两年后,却为自己带来了一个元体。

元体者,气和而亲万物,其精气神对于他可以说是一味大药。

至于傅三素,他一残魂,早随着孟瑀崖精气神的被抽取而灰飞烟灭,一因一果,依他魂魄的残缺早就应该消陨,孟瑀崖那半吊子的灵术根本无法挽回。

可他暗中汲取着孟瑀崖的生气,魂魄间的联系,甚至紧密到只要他想就能将其夺舍,使得先天本就不足的孟瑀崖,身体愈加的病弱,但也无形中与孟瑀崖的精气神建立了联系。

因为魂体的脆弱,在孟瑀崖沉浸入姬虞瞑设下的幻境中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

还真是因果报应,不外如是。不过自己倒是有什么面目来说,毕竟他做的可是更过分。这么想也不怕来日同遭业果,姬虞暝有些戏谑自嘲般的想着。

“你,可以帮我治好母亲吗?我听说过,你经常主动帮人看病的。”孟瑀崖忽然问道,声音中带着虚弱和祈求。

不知是何时,他的脸几乎没有了血色,乌黑顺洁的头发变得枯黄。

“我是曾行过医的,应允你此事也没什么关系。但我不觉得你母亲会愿意让我为她医治,你甚至不应该来找我。你母亲不想让你糊涂的在孟家活下去,才把什么都告诉你,可你到底做了一件糊涂事。”

“或许那时你一时想不清,可此时你也该冷静了。你母亲若是没病了,那她该如何做才能防止柳家血脉外流?自尽吗?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明面上的理由拒绝?”

姬虞暝缓缓的道,却每一个字都如一柄刀。孟瑀崖毕竟还是一个十三岁少年,他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随后又被迷茫充斥。

“你应该想的多些的,多想错的总会少些。”姬虞暝难得说了很多话,或许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一些事。

“是啊,我应该多想的……”

两个长相上似乎岁数相近的少年,竟诡异般的和谐交谈起来。

孟瑀崖气力已经快消逝干净,喘息声逐渐粗重。没过多久,他抬起头,看着姬虞暝,仿佛放下了什么,他觉得他已经要死了,还能管得了什么。

孟瑀崖可以感觉到了肉体中的酸痛,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倔强的开口道:“你是狐狸精吗?”

“应该都是吃人。”姬虞暝知道,眼前的小孩只剩下莫名的不服输罢了,被铁索束缚的他并没有故意用什么恐吓的语气,只是像闲聊一般的道:“小孩,你不想死?”

从同样看上去不大的他嘴里说出,显得很怪。

“我会死吗?”孟瑀崖的笑却似乎维持不住了,变得有些僵硬,他的眼底终究出现了一些恐惧,或者说,这恐惧一直都存在着,只是被压抑在了心海中,又随着时间慢慢浮出,直到现在已经快无法抑制了。

但他的耳边只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你想多了,你不会死。”

“你不吃我?”

孟瑀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狐妖吃人上去了。

姬虞暝对于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有点无奈了,顺着他的话随口道:“你又不好吃。”

这时他心中却突然冒出一句话,其实挺好吃的,但我怕在吃你就死了。

听到他的话后,或许是情绪起伏,小孩昏倒在了地上,稚嫩的小脸上挂着合上眼后淌下的泪。

擦啦、擦啦……

铁索崩断声不断响起,姬虞暝站起身,随着走动挂在身上的残余锁链也掉在地上。在孟瑀崖身体两步前又停下,想了想,随手弹出一道光,没入孟瑀崖眉心。做完这些后,他才继续往前走,未对身后的地方流露出半分留恋。

也随着他的走动,身后慢慢弥漫起朦胧的白气,白气中,隐隐含着森罗万象,那白气慢慢扩散,却又不会超过姬虞暝。

就这么一直从昏暗的山洞中走出,姬虞暝不适应的捂住了眼眸。

过了一会,才缓缓放下。洞外,天色已是时暮,光黯淡,林木繁荣。适应了光后,姬虞暝三年来第一次看见所在山洞之外的景色,一时神念灵动,种种杂思缓缓消去。

他轻嗅了一下清新,带着草木特有芳香的空气,耳边还有虫鸣声淅淅索索,像小河流动般富有韵律,脸上不由浮现出恬淡的笑意,心中真正的开怀起来。

他忽然有些感怀的轻声道:“不知胡慕姚那丫头怎么样了。”

他想起那个跟在他身后发横财的小姑娘,对于这个古灵精怪,总爱讨好他的女孩,让他在看不见的时光里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象,也许自己已把她当妹妹了吧。

远方自是看不清晰,只因树木的遮掩。姬虞暝没有动用神念,只是轻笑了一声,走入了其中,没多时,彻底无了身影。

暂时不在去想其它,他已经太久没有尝过酒了,而美景,路上慢慢看就是。

……

……

长嵇山脉附近有很多村镇,青溪镇正是其中之一。

走进了其中后没多久,姬虞暝便见到了一家酒肆,他索性就走了进去。

酒肆中,趁着没客人的时候,黄木做成的柜台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左手拨着算盘,右手在账本上算着账目,他的字说不上漂亮,但很干净板正。

他叫岑行,是酒肆中的伙计,就在他放下笔,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下筋骨,刚打算趴一会偷一下小闲时。

夜风透过门帘刮进店内,让岑行忽然间觉得身体发寒,觉得吹进来的风更多了,下意识的望向门处。门帘被掀起,只见掀的人是一个年岁差不多十一二,穿着黑袍的男孩,他走了进来,门帘垂下,那股寒意又消退了些许。

看着那男孩,岑行敢说,这个男孩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哪怕是青楼里的最漂亮的娘子,也要逊色于眼前的男孩。可这男孩的五官虽然精致,但也不是雌雄莫辨的那种,应说是好看而不是漂亮。但他的好看放到男女来说,都是极为相称。

“这位小爷,您是来吃酒的?”虽然楞了一下,但岑行很快就回过神,走上前习惯性的笑着询问。他站的地方,离的有两步半左右,不是太近,但也不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