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道录

今晚的月色有点泛红,好像是本就不应该平静。姬虞暝小孩身子久了,有时小孩脾气依然会有,可那其实只是他的一点恶趣味,比如偶尔对岑行开玩笑似的幼稚戏耍,这样他的心情会很好。应该说他现在的心情就不错,或者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烦恼事。

此时他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成化小王爷,他没有多少在意。不过他没有不做理会,只是道:“小王爷坐下说吧,这些虚礼也就免了,我也无大昶的官职爵位。”

“圣医的声名和修为,自是当得的。”

左丘绍的声音很沉稳,没有一般权贵子弟的轻浮纨绔。他坐下后姬虞暝为他倒了一杯酒,他再次拱手谢过后,微饮了一口。

“喝不惯吧?”姬虞暝看出了左丘绍入口后神情一瞬间的不自然,带着笑意道:“如果你是好酒之徒的话,三年不饮酒,在浑的酒你也喝的下去。”

左丘绍歉然道:“是在下挑剔了。”

饮下一口酒,姬虞暝用少年音色的温雅声音缓缓道:“口舌只知贵有什么不好,人生来便是要向往好的食物,哪怕圣人也言‘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是有着口腹之欲。”

这说的是哪位圣人?

其实姬虞暝自己也不知道,这只是他从意河的记忆残片中知道的一句话,随口说出来的而已。

左丘绍一时无言,他觉得眼前的少年很是古怪。他并不像长瞽医传闻的那样清冷和阴郁,似乎时常带着愁绪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言说的少年,想的古怪,让人不知该怎么对答。不过面前人性情似乎很温和,似乎是比传闻的那样好说话很多。

长瞽医再次出山的传言已经极为隐秘的传播起来,左丘绍通过一位与他父王相熟的上宗知道了此事,多次追查下才终于确定了长瞽医何在,然后利用虚空阵连夜赶了过来。他的目的是为了寻医,医治好自己的父亲。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开口,于是便神情恭谨道:“姬圣医,在下想请你去医治我的父亲。”

姬虞暝并不意外,不过他没有直接同意或拒绝,而是问道:“三年前我是去过长郢的,那时你应该有机会找我,我应该也不会拒绝。”

左丘绍神情有些僵住,他面色带着些为难道:“家父那时的病情……尚未加重。”

这短短的一会功夫,他就失去了仅有的那点主动,但这也是他预料的,他也从未希望过得到什么主动,只希望此行能有个顺利结果,但不论他心里如何想,姬虞暝却未就此不言。

他懒散的用手撑着脑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听闻第九帝垣早年间遭遇过的一次刺杀,极为凶险,朝中数位修为甚高的大臣因此受了重创,并因此有了遗伤。成化王应该是在在其中吧?就连我这个乡野人都听过成化王忠心的名声,想来三年前我去长郢的那一次,成化王是出于我的缘故,不敢请我。不知小王爷我说的可对?”

左丘绍看着眼前的少年,再次沉默下来,长瞽医在外的传闻一直是修为和医术,对于他的心智少有传言,大多数都说他是一个疯子、魔童,以及不可理喻之辈。但如今眼前的人不但从稚子变成了潇洒少年,还展露出洞察秋毫的心智。

三年前他的父亲在他说要请长瞽医为他医治时,他父亲确实拒绝了,吩咐府里所有人都不准去找长瞽医,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成化王这个掌管大昶修行士的人去邀请长瞽医,那很可能就会让修行界以为朝中要交好长瞽医,从而引发诸多影响。所以大昶朝中其他王侯大臣都可以去请长瞽医,唯独他不可以。

姬虞暝饮着酒,未有再多说什么。他的眼眸中有着一种莫名的意味,像是士子看书卷,武人读兵书,自山洞中出来后,道心重立以来,他就很喜欢观察揣摩人心,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修行。

人之道,是为行,前路颠簸,需得己稳!

他已经沦丧了一次,差点付出了身死的代价,所以他觉得要完善自己身为人的心。他年幼,就去观摩他人,看得多了,人的真谛是什么,姬虞暝相信自己会掌握。

左丘绍沉吟了一下,坦诚的开口道:“确实如此,家父为护国大卿,替今上治理修行界,一举一动不可轻为。当年我提出此事,被家父拒绝,因为他怕引起什么动荡。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天人降世,苍山断毁,由我请您,便已是不算什么。”

“故我出山已不算什么大事了吗?”姬虞暝轻笑,他悠悠然道:“也是,这天下乱成一片,我这杀了些人,不知要干什么的疯人,确实已不算什么。但是小王爷倒是坦诚的很,我本是闲坐无聊,打算与你先说几轮车轱辘话。”

左丘绍的脸上的神情很莫名,有点像同时吃了油盐酱醋苦辣咸,古怪得很。

“圣医,是真与传闻中的不同。”

“万般形象,我不还是我,你观外,却不知我里。到底观人只浮于形表。”

姬虞暝淡淡的话语却实在说不上客气,但左丘绍却是一阵若有所思的神情,许久后他施礼恭谨道:“受教了。”

“我可没教你,既然你是为求医,你也应该知道我要什么。”

“或者说,我们要什么……”

姬虞暝饮尽了最后一杯酒,全然没有在意的样子。而他的话却也没有让左丘绍变色,自从十几日前的那一役后,知道姬虞暝行踪的,谁还不会不清楚姬虞暝的身份,所以左丘绍并没有惊讶。反而是姬虞暝言语中透露出的东西,结合其他天人的动向,都可以推测出这回的天人不同于以往多是来历练,而是寻找什么。

大昶亿万民,不需要在意吗?

左丘绍的心绪有些复杂,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眼下只看自己的报酬能不能让眼前的少年动心了。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竹简,看起来年头以不可记了,他放在桌上,向姬虞暝方向轻轻一推。

他神情微肃的道:“这是我左丘家家传典籍,记载了一个秘地,这一卷非是原册,但是一位先祖抄录,而那位先祖曾经进过这个秘地,所以比之原册还更为详细一些。”

姬虞暝拿过来打开,看着上面因为保养很好并不模糊的字迹,大昶的文字他是会的,这种凡字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分出一个念头的事,当初目盲时他就通过神识学会了。

“天笃蛰陵……帝京长郢附近吗,大墓、秘宝、五行关,确实详尽。”姬虞暝翻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将这个竹简放入袖中后道:“此事我应下了,不过不是现在,但我可以先为你配副药,先将病情压下。”

左丘绍听后连忙将自己父亲的病情和症状一一述说,姬虞暝听后皱了下眉。

“圣医,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只是比我想的麻烦了点。”姬虞暝沉吟了一会后,又道:“你父亲受的道伤很严重,按理说只能缓慢调养,可显然成化王四处奔波国事,没有安心调养,到了如今,已是更大的患。”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笔和一块纸,放在桌子上,提笔写下了一些东西,笔锋一落在纸上就变黑了,如同沾上了墨,显然是一件有些神异的物件。在写药方时,姬虞暝的神情很认真,这对于他来说是不可轻视的事。

这是他的家学,也是他如今唯一还能与过去有着牵绊的东西。

“你按这上面的配就是了,不过需要加入三两晨露、五两奈何水。”

姬虞暝写完后,将纸递给左丘绍。成化王的道伤不同于他的道伤,而是受到拥有道的修士术法神通所致。姬虞暝当初名声极盛,被称为医道第一人,就是因为他可以治这个无解之伤。他的医术不是没有人效仿过,可是没有人能弄懂他每个药方中为何所加那些东西。哪怕是相差不多的道伤,用下同样的药,大多都会伤势变得更加的重。

“谢过圣医了。”左丘绍的脸上带上了感激。

“无事。”姬虞暝其实心情更加的好,他能确定他已经找到了一个他要寻找到的东西,也就是开启大世的先贤大能遗物,这代表着复活母亲终于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