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说仙源
待石老头笑完后,陆行之再上前来问:“请问这位老先生,铁匠铺在何处?”
石老头不拿正眼瞧他,捏起烟叶,自顾自点烟,道:“身后便是了!两个小后生有啥事?”
二人抬头看去,那门面上并未挂起铁匠铺的招牌,往里再看,里间摆些破烂铁器,并未有刀剑陈列,整个店面极为破烂。
但此时老者说这里是了,自然无疑。
陆行之拱手哈腰,极为恭敬地道:“老先生可识得此剑?”
石老头本是无心看两人,此时闻听陆行之之言,懒散地抬起耷拉眼皮,往陆行之手上一瞧。
皱巴巴面皮一皱,缩成一团,手中的烟杆滑落,云舟长剑一挑,穿过烟杆挂绳,不让其落地。
而那石老头立在陆行之面前,枯皮大手拂过古朴剑身,低语道:“匆匆一别,三十年不见。”
抬起头,目光锐利,哪有半分行将就木的老者之相,逼问道:“此剑何处得来?”
周身灵力狂涌而出,陆行之本就胆小,再被他的气势所迫,便要往后退却,幸而云舟身后出手,扶住陆行之的肩膀,才免了笑话。
云舟道:“此剑乃是行之师傅所传,前辈休恼。”
石老头不听,只盯着陆行之看。
陆行之慌忙从怀中掏出信笺,道:“前辈,此乃师傅临终前的遗言,他老人家说,您见了此剑,自会修补剑身。”
石老头气势一滞,随风化作无形,伸手接过厚厚一沓书信,打开来看,只看了一眼,便知眼前人所言不虚。
石老头凶猛气势全无,神情疲累,满眼落寞,道:“随我进吧。”
三人前后而入,石老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行之道:“小子陆行之。这位是云舟云大哥。”
石老头再道:“王炎他是何时故去的?”
陆行之心念师傅,情绪低落,道:“三年前便离世而去了。”
石老头佝偻身躯,叹道:“老了!”
那个壮硕年轻人嗡声道:“师傅,您不老!您给我的那块陨铁还没打磨好,等打磨好,您才会老!”
石老头宠溺地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陆行之,道:“当年我与你师傅相遇时,也不过二十年纪,血气方刚,听了那些老不死的话,立志复辟仙家盛世,半生心怀仇怨。”
石老头又叹:“你师傅淡泊,看的开朗,志不在复仇,与我决裂,三十年不闻其信,如今却已阴阳相隔。如今再回首,那种种往事如昨,嘿,他当时骂我的话我都记得。”
陆行之满脸悲怆,道:“师傅常念及您,说一生最后悔未能与至交好友好言相别。”
石老头道:“他真这般说?”
陆行之忙道:“小子怎敢欺瞒。”
石老头老泪纵横,道:“他一直这般,从来都是个心软的人。”
见他哭时,那壮硕年轻人伸手替他抹泪,石老头收拾情绪,四人入了里间。
石老头坐于桌前,说道:“补剑一事莫急,与我说说他吧。”
陆行之施礼而坐,整理思绪,娓娓道来。
十七年前,渊宗东南一带,有一高山,山上坐落一小村,名为不世村。
陆行之便生长于此,当年不过五岁上下。
那一日,他孤身出村,去挖喂鸡的山虫。
自小性格怯懦的他,无玩伴相随,便是挖虫,也只敢在山脚去寻,万不敢上山去。
行至山脚,捡了木棍,蹲身去寻那虫洞,但那山脚下,早被其余孩子挖空,寻了半晌不得见。
便在这时,平日爱欺负他的几个孩子,正要往山上去,见了陆行之,将他团团一围,奚落嘲笑,更有甚者,对他推推搡搡。
陆行之暗自垂泪时,却听为首男孩道:“我们的小吱吱不敢上山,咱们陪他去吧。”
一众孩童欢呼雀跃,连拉带扯,便往山上去了。
陆行之急了,哭叫道:“我不去我不去!山上有大虫!会吃人!”
孩童嘻嘻哈哈,一边骂他胆小无能,一边用力拉扯,让他挣脱不得。
便这样,一路哭一路喊,被扯上山林之中。
行了半个时辰,到了深处,孩童才停下了步子,陆行之坐地哭泣,那孩子们却笑得更欢,呜呜哇哇地学他。
闹剧收场,孩子们也结伴离开,去挖虫,独留陆行之一人在深林之中。
陆行之从未入过深林,此时周遭安静,虫鸣鸟叫,树叶摩挲,整片林子寂静又恐怖,让只有五岁的陆行之瑟瑟发抖。
便是哭,也不敢再大声,悄悄抹着眼泪,去寻来时的路。
但来时,满眼含泪,哪里看得清路,又加上周遭孩童相围,心中慌乱,更是记不得方向。
孤独恐惧的陆行之,寻了个大抵的方向,拨开林叶,往前行去。
行了一刻有余,眼前树叶繁杂,遮天蔽日,哪里像是下山的路。有调头往回行,却又迷了路,就这般在深林晃悠,犹如无头苍蝇,胡乱去撞。
再行了良久,衣物已被枝丫划破,满脸泥污,那眼泪还在扑簌簌地往下落,两行白净的泪痕挂在脸上。
忽闻远处有叫喊声传来。
陆行之大喜,一抹眼泪,往前奔去。
喊叫声渐近,却听好似个小孩,应是同村之人,不住喊着救命。
陆行之本就心神难定,此时听闻声音,哪里顾得了其他,只想快些见到旁人,胡乱拨开草叶,奔了过去。
密林渐疏,陆行之正要冲出前方灌木丛,却通过草叶缝隙,定睛一看,骇得脸色煞白。
前方竟是一条斑斓大虎,扑抓着一棵古树,树上爬着一个同村小孩,满脸恐惧,泪水鼻涕直往下掉,口中不住喊着救命。
他爬的高,一眼看到了陆行之,但那猛虎却未察觉。
小孩哭喊:“行之!行之救我!”
陆行之听到叫喊,心肝一颤,跌坐在地上,眼睛直楞楞地盯着那头猛虎,瘦弱身子不断颤抖。
那猛虎猛地一扑,前爪勾树,往上蹿了半丈,伸爪拍在树干上。
树枝一晃,那小孩骇得手脚发软,没抓稳,身子一翻,倒挂在了树上。
这一出,让陆行之惊醒,平时怯懦的他,此刻竟生出几分胆气,也不知心中是何念头,抓起手边的土块,往老虎身上砸去。
石块飞出,陆行之犹呆立原地,那一瞬间见,是有勇气的,但那一瞬之后,老虎双眼瞪来,一声震天长啸。
陆行之吓得双腿颤栗如筛糠,哪里能动。
双目含泪,哭腔喊了声娘。
便眼睁睁看着猛虎,向自己直扑而来,血盆大口一张,便要咬死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
陆行之吓得难动时,猛虎扑来,一道人影远处窜出,挥剑而出,直拍猛虎头颅,喝道:“畜生!退!”
青光一闪,力透剑身,竟将那头猛虎拍出一丈之远。
猛虎翻滚倒地,挣扎起身,甩头呜咽逃离。
陆行之呜哇大哭,看来人时,五十左右年纪,身材消瘦,一袭长袍像是身套麻袋,手持木剑,看不出半点高手风范,唯有那双眼,净如寒潭,澄澈无比。
此人正是日后陆行之其师,王炎。
王炎拍拍陆行之小脸,道:“别哭了,老虎已经跑了。”
那陆行之不听,犹在哭泣。
王炎一弹他脑门,道:“若是再哭,将你抓去喂老虎。”
陆行之捂住嘴,呜呜咽咽流泪,待情绪稍缓,才松手道:“二狗死了!二狗死了!”
王炎问道:“二狗是谁?”
陆行之一指不远处摔落地上的小孩,哭道:“二狗被咬死了!都怪我!”
王炎皱眉一看,乐道:“他没事,只是摔晕了。一会儿就醒来了。别哭了。”
陆行之止住哭腔,笑道:“没死就好。”
王炎见他爱哭,又胆怯,却能出手相帮同村孩子,又因那孩子受伤而哭泣,心中生出几分喜爱来,问道:“你明明那么害怕,为何还要出手帮他?”
陆行之想起方才恐惧,又流下泪来,道:“不知道,虽然他们老是欺负我,但就是不想看到老虎吃他。”
王炎笑道:“哦?怎么欺负你了?”
陆行之恨恨地将前因后果讲明,王炎笑问:“他们欺负你,你还救他?”
陆行之道:“欺负就欺负吧,那也不能看他被吃。”
王炎看着陆行之,心中思量:“这孩子,心地纯良,虽性格怯懦,他人危机时却敢挺身而出,难得难得。我虽决意归隐,不问世事,但这一身剑道却是老祖宗所传,不可在我这断了传承。”
合计间,陆行之怯怯问道:“大爷,能送我们下山吗?”
王炎一愣,抚须哈哈大笑,抱起陆行之与孩童,缓步行下山去。
他身怀灵力,脚程极快,不足半个时辰,三人已回了村中。
村民已知孩童们山中遇虎,正聚众欲往山上去救,见王炎怀抱两个孩童入了村,顿时大喜,连忙来迎。
两个孩童的父母蔓延含泪,不住道谢,陆行之指着王炎,道:“这位大爷可厉害了,打退了大虫,救了我和二狗。”
一众村民闻言,道谢变为称赞,邀他入村,行地主之礼。
王炎拱手道:“在下不过举手之劳,各位乡亲谬赞了。”
说完行到陆行之父母身前,道:“令郎与我有缘,我欲收他为徒,学些防身功夫,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父母二人见他说的恳切,又无甚坏处,指不定还能改改自家儿子软弱性格,连忙点头答应。
自此,陆行之便拜入王炎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