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志异
暖阳之下,玉儿一路无话,右手任凭张衡拉着,眨眼间又到了一家客栈门外。
客栈门槛颇高,玉儿这才回过神来,抬眼望去,客栈堂上座无虚席。
饶是如此,仍是不停地有客人来往,但多是在此打尖儿,并不见有人往楼上走的。
二人跨过门槛,这时,迎面小跑着过来一个伙计,瞥了一眼玉儿,最后目光落在张衡身上,喜笑道:“客官,您是住店么?有刚烧好的热水。”
玉儿心思敏感,听懂话外之音,便不再看他。
寻常客栈小二都会问打尖儿还是住店,而如今这伙计又说了这番话,张衡自是明白其中缘由,语气硬了一分,道:“这客栈有上房么?准备一间干净的。”
话音刚落,小二嘴角一瘪,脸色难看了几分,忙接引二人上楼,开了一间透风的屋子,又道:“小的先去拿房牌再打热水来,二位客官稍后。”说罢匆匆溜下楼去。
张衡走进屋子,大致看了一眼,一间床铺,一副桌椅,与其余客栈并无差异。
他坐了下来,倒上两杯新沏的茶水,但见玉儿站在屋外久久不进门,便问道:“玉儿,你怎么了?不喜欢吗?”
玉儿在屋外扭捏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进来,却是不敢看他,低声道:“我,不用的……这、这是一间。”
张衡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茶水,忙道:“你误会了,这是给你准备的。”
玉儿忽然抬头,诧异道:“那哥、哥哥你呢?”
张衡道:“我等一会儿在门外给你守着。”
玉儿心中不想承恩,便又说了几句不必的话语,但都被张衡驳回,她心中有愧,又拗不过,只得收下了这件大礼。
这时,店小二连连打来数盆热水,又端上几份可口的农家菜,道:“客官慢用。”这才退出了屋子,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内一时陷入寂静,二人兀自正坐,沉默了许久。
张衡伸出食指反复磨着鼻尖,忽然看了过去,道:“啊,玉儿,你先换上新衣裳吧,试试合不合身。”
“啊。”玉儿魂不守舍,不知在想着什么,此时被张衡吓了一跳,惊叫出来,忙道:“呃……好。”
张衡又嘱咐了一句插上门销后,抽身走到屋外,如今时辰尚早,便想等玉儿洗漱之后再带她去散散心,一时之间,却是忘了去问李长亭的计划。
片刻之后,屋内缓缓传出阵阵水声,张衡站在门外,听得清楚,觉得有几分不妥,便往楼下走去。
这一家客栈的二楼与一楼大不相同,二楼长廊宽窄,如今没有几个人来往。
而反观一楼,门庭若市,堂上仍是人声鼎沸,门口频频挤进客人,将这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店家更是喜不自胜。
“诸位乡亲们,诸位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几句。”
这时,在人群之中,忽然传出一阵粗哑的嗓音。
那人朗声说道,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张衡走到楼梯口,循声望去,只见在堂上一角,一桌共有八人围聚,其中一个中年汉子身着粗布衣衫,站了起来,向身周鞠躬作揖。
众人静了下来,或坐着,或站着,看向那边,纷纷回礼。
只听他语气诚恳,继续说道:“乡亲们,我们八人是自昌阳城而来的戏班子,沿路演了四五个村子,今天万分荣幸来此宝地,我们在村西搭了戏台,晌午过后,还请大伙莅临赏脸。”
众人纷纷叫好,掌声雷动,食客之中有一农夫忽道:“吴班主,你们的皮影戏声名远播,谁人不知啊,我们定会去捧场的。”
被称作吴班主的男子憨笑几声,道:“谬赞,谬赞,无意打扰,各位继续用餐吧。”
说罢,吴班主又坐回凳上,几人面带笑意低声说着什么,客栈之中行人再次流动起来,高谈阔论之间,张衡挤过人群,走到门外。
这时,张衡下意识地走向一旁的酒铺,向里望了一眼,只见堂上只有三两酒客,还有一老者在一旁沽酒,并无李长亭的身影,张衡满腹疑虑,走了进去,问道:“店家,打听个事,您有看到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去哪儿了吗?”
村庄中多为农家打扮,遍体深色,不会再有人穿青衫,故而张衡有此一问。
酒客闻声回头瞥了张衡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喝着,店家走开几步,一边道:“是有个穿青衣的,买完酒就走了。”
“走了……”张衡沉吟一声,又道:“好,多谢。”
说罢,张衡回过身,又向客栈走了过去。
这时,村外又赶来几辆牛车,匆匆涌了进来,声势浩大。
张衡回头望去,只见带头的车前立着一张幡子。
恍惚之间,张衡却是看到那幡子上由上而下写着三个墨色大字“小河村”,牛车载着幡子转瞬即过,掠过一阵温暖的春风,又顺着脸颊划过。
出神之际,一座巍峨的山脉坐落在面前,山脚之下,那是记忆最深处的一方竹屋吗?
幡子在张衡脸上滑落,往前去了,他连忙追了上去,挤过拥挤的人潮,穿过那一段无人知晓的时光,终于在村西停了下来,牛车也停了下来。
幡子近在眼前,但是张衡突然愣住了,那行字被风吹翻了,转了过来,落在张衡的眼前,原来是“小何村”。
张衡打心底起突然没了力气,仿佛承载着一切的那一点火光再次熄灭了,他悠悠地走了上去,摸了一下那面幡子,然后,又翻了回去。
“多谢,兄台。”带头一个青年满脸笑意,拱手道,说着从牛车上翻身落地,匆匆招呼身后众人将物质和箱子搬下。
张衡默默地走到一旁,便要坐下,这时,身后忽有一人轻轻拍了他一下,张衡回头看去,却是玉儿,面露几分怯意地站在眼前,穿着一身干净的丝质衣裳。
她挽好了发髻却是用一根木枝代替了簪子,脚下穿着绵软的绣花鞋,一只脚尖轻轻地踮着。
“玉儿,你来啦……”忽地,身后一阵清风吹过,吹动了她的发帘,张衡心旌一动,恍惚之间,忽然想起了那个长亭下的女子,便也是这般模样。
过了片刻,玉儿抬眼看去,只见张衡神情有异,便道:“哥哥,怎么了?”
张衡忙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你这身打扮好看多了。”
玉儿梳洗过后,换了一身着装,她虽不是那般出尘绝丽的女子,但面容白净,稍作打扮已是脱胎换骨,便有几分少女应有的可爱似温和春风一般扑面而来。
女子皆爱美,玉儿听见张衡夸赞,心花怒放,心中喜不自胜,但脸上仍是不敢表露,绷得紧紧的,只微笑道:“谢谢。”
这时,一旁的青年带着几人将物资又搬到了张衡身后的戏台子上,忙碌非常,箱子沉重,放下之时溅起一层泥灰,张衡起身走到一边,道:“玉儿,晌午之后会有皮影戏,现在还早,我们随意逛逛吧。”
“好。”玉儿答应一声,又左顾右盼一会儿,道:“神仙叔叔呢?”
张衡摇了摇头,又怕她担心,便道:“前辈有些事情,晚点回来。”
说话间,张衡抬步朝村东方向走去,玉儿忙跟了上去,走在一旁,想着一钱银子的事,口中支支吾吾便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话都噎在了喉头,没有说出来。
张衡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问了几次,却是没有得到答案,便也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