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志异

李长亭走到告示前,一股浆糊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告示上的内容,啐道:“呸,说的什么狗屁东西!”

张衡见他如此反应,也走上前来看,但告示贴的位置较高,上书字迹潦草,加之天色仍显昏暗,张衡也看不清几行字,便在原地踮着脚尖一上一下地瞄着。

一旁的李长亭见他这般模样,淡然一笑,道:“告示大概意思是说请了个方士来畅通财源,所以在镇口设下路障,为了不让财气流失。”

张衡讶道:“这话我听了也是不信的,怎么他们都信了?”

“用了些障眼法吧。”李长亭叹了口气,看向张衡,道:“倒是人言可畏,一个、两个人说的不作数,十个、二十个说的便是真理了。”

张衡听着说不出话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道:“前辈,那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把玉儿再交给他们。”

李长亭口中嘟囔几声,道:“这可难办了。”

张衡不假思索,道:“前辈,怎么了?”

李长亭微微一笑,摸了摸张衡的脑袋,道:“你年纪尚轻,古道热肠,怎么知道这救人容易救心难呐,这人人都与你一样,世上也没那么多糟心事了。”

张衡口中呢喃了几句“救人容易救心难”,正要再说,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响动。

李长亭先听到这一声,回过头去。

只见适才开门又关门的那户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又聚起了四五人,守在门口窃窃私语,手上还拿着些锄头,柴刀,看这架势不是驱逐就要拼命了。

张衡也看了过去,只听李长亭苦笑一声,道:“麻烦事来咯。”

这时,张衡心思更急,这一帮镇民若是知道玉儿非但回来了,还合伙外人杀了地福神,怕是当街便要被处死了。

张衡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玉儿,见她还在睡梦中,便转向李长亭,急道:“前辈,我们先走么?我担心玉儿……”

张衡话说一半,忽然在他二人身后也传来了几声微弱的脚步声。

二人忙转过头去,只见街道两旁的屋子纷纷亮起灯火,有几间门扉敞开着,从屋中陆续走出几人,却也不似热心迎客的模样。

这时,走在前头一个老妇忽然喊出声来,在这四下寂静之时,如晴空霹雳,操着口音,惊道:“啊!是那丫头,那丫头片子跑回来啦!地福神要发威啦!”

老妇说话间抬手顿足,语气十分激动,这一声悠悠散开,直到所有人都清晰地听清了这句话。

刹那间,众人乱成一锅粥似的,老弱妇孺四下逃窜回屋,几个壮汉倒是意气风发,手上紧握着“兵器”,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

这一声势散的极快,丝毫不等张衡多做辩解,镇上的屋舍眨眼间都亮了起来,灯火通明,其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健壮男子,似要御敌。

“这、这……”张衡一时心急,又想说理,又要骂人,诸多话语通通堵在了喉头,却是说不出话来了,本能地看向一旁的李长亭。

只见李长亭一直无话,面色沉重,但是也没有任何动作,这时周围渐渐围来一圈人,张衡不解,催道:“前辈,您说话呀!”身子也往一旁靠了过去,随时准备拔出剑来。

这时,镇上居民围聚众多,但都停在三丈开外也不敢靠近。

李长亭走出一步,朗声道:“请问哪位是管事的?”

人群顿时嘈杂起来,相互说些什么,但多半说着当地的方言,张衡与李长亭自然是听不懂的。

待众人纷扰许久后,从中走出一个老者,秃发髯须,拄着拐杖,站在前头,字正腔圆道:“你们从何而来?”说话间,苍老的眼眸看了一眼趴在张衡肩头睡着的玉儿。

李长亭敬道:“老人家莫怪,我们路经镇外,看这丫头受了伤,这才带她回来,也不知镇上的风俗。”

“哼!”那老者反倒冷哼一声,正色道:“你们说的容易,大仙说了要祭拜地福神六十六日,你们扰事在先,现在又擅闯进来,破了大仙的法阵,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者年岁大了,说着情绪激动起来,连连咳了一会儿,在他身后蓄势待发的众人这时纷纷摩拳擦掌,作势要处置这外来之人,但是没人敢走出第一步。

只听其中一人又道:“你们这伙贼人,大人不收分文替大家卜卦消灾,怎能由你们误了地福神的事?”

张衡听这一把年纪的人竟然能说出这番谬论,他憋了一肚子火,便直指骂道:“你这老秃子,用人命献给那大蜘蛛,能换来什么?你们脑子里都是浆糊不成?”

所谓众怒难犯,李长亭被他这番话一惊,回过头去,向张衡一个劲地挤眉弄眼,张衡不懂他的意思,一脸茫然。

张衡年岁不大,当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当一件事情成了一群人的信仰,这个时候,他粗鲁的亵渎,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只见张衡说罢,众人先是一愣,其中便有几声传出“什么蜘蛛”,但随即又化作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训斥张衡对神灵的侮辱。

说着,一群人怒不可遏,其中甚至有几人已经带头冲了上来。

既然话题谈崩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长亭便要带着张衡离开,这时,忽然有一人喊道:“他们不是坏人。”

这一声稚嫩而洪亮,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动作一窒,循声望去,只见这话音来自那外来少年的身周,却是那“叛徒”玉儿说的。

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落地后当下站了出来,大声道:“恩公哥哥说的没错,地福神真的是妖怪,你们都被骗了。”

这时,这群民众的情绪顿时爆发了出来,纷纷指责这丫头是个祸害,帮着外人断了镇上的财源。

一时之间,什么丑恶的相貌都展露了出来,什么难听的话都从空虚黑暗的口中吐了出来。

这一刻,张衡仿佛又看到了独龙寨中囚室内的那副神情,冰冷、暴戾,仿佛是在看另一物种一般。

玉儿脸上的泪珠滚滚落下,李长亭和张衡已经听不清这声声侮辱,便要带上玉儿离开。

这时,这群人忽然冷静下来,往街道两侧退开几步,井然有序,其中时有几人道出敬仰赞誉之词。

李长亭已经握起剑诀,淡淡红芒开始闪烁,他闻声又望了回去。

只见这群镇民散开之后,街道尽头现出一男子身影,悠悠而来,一身道袍打扮,挽着发髻,发间插着两根竹筷子,神情自若,目光柔和,看了过来。

李长亭指端红光散去,兀自回望,在五步之遥,这男子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