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志异

篝火烧得越来越旺,几点带着火星的木屑突然溅了出来,就落在张衡身前。

张衡回身望去,更觉夜色灰暗,却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乌云如海上波涛一般层层叠叠,遮蔽明月,竟是一点光亮也渗透不出。

张衡回头望去,那醉酒的张虎像是丢了神似的,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空无一物的角落。

他心有不忍,道:“你……”

张衡话未说完,只听余峥屋里有了动静,屋内二人似是兴会淋漓,小二匆匆说了几句后推开门扉走了出来。

他出门后先看到身前的张衡,讶然道:“你、你怎么还、还在这?”

小二这话说完,屋里的余峥闻声出门,见到这番景象,喃喃道:“阿虎呢?”却是不知是在问谁。

张衡见这二人也喝的迷糊,若不是孙婉盈还被关着,一早便跑了,一指门后,道:“那儿,正醉着呢。”

“呃……哦。”只听余峥又道:“小二,钥匙给你,你关他进屋,记得锁好了。”

余峥说话字句清晰,身形沉稳,看样子倒是个酒腻子。

张衡心道只怕是跑不了了,索性跟着步履蹒跚的小二走到紧锁的门前。

张衡回头望去,只见余峥不知何时竟在身后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

张衡苦笑一声,小二磨蹭许久之后,门锁终于开了,但屋内却没有声响。

他心中担忧,忙催促那醉酒的小二推开房门,不料房门刚刚推开,抬眼便看到一根臂粗的木棍迎面而来。

张衡侧身躲得极快,木棍应声落下,却是打在寨中弟子小二的额上,他顿时凄声倒下,额上受伤之处泛着红晕,竟是昏死过去了。

余峥心头一紧,忙在后头推了张衡一把,又将房门锁好,这才带走躺在一旁的小二。

反观张衡,被余峥奋力一推,他尚未看清什么,一个踉跄便摔进屋内,端的是修行之士,他双手迅速撑在地上,这才免了伤灾。

便在此时,身后一阵柔声幽幽响起,道:“你还好吧。”

张衡一惊,忙起身看去,那人正是孙婉盈。

只见她手上握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木棍,如今正神情凝重地看着自己。

“幸好我躲得快,差点被打的就是我了。”张衡舒了一口气,说道。

孙婉盈噗嗤笑了几声,道:“被打也是你活该。”

张衡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目光飘忽不定,随口道:“你还好么?”

孙婉盈忽地表情一怔,凄声道:“怎么会好。”

“砰!”

木棍应声落地。

张衡一惊,见她神情低落,当真是头皮一麻,心慌而不知所措。

张衡适才扫了一眼这间屋子,布置与那间密室外的主室相同,桌上也放了不少瓜果糕点,便拉着孙婉盈坐在桌旁,道:“先填饱肚子。”

他伸手一拉,便觉女子素手柔若无骨,却又是冰冷的很。

孙婉盈反应不及,回神之际,只觉手上阵阵温暖,她脸色一红,忙抽出手来。

张衡觉得不妥,手忙脚乱起来,急道:“对、对不住。”

说着自己先吃起糕点来,塞的满口都是,孙婉盈不禁笑了起来,许久之后又正色道:“奶奶去世后,你是第二个逗我开心的人,谢谢。”

“嗯……”张衡本想说话,却是被糕点噎住,吐不出来,兀自咀嚼了许久,只听孙婉盈继续说道。

“我自小便是奶奶带大的,爹娘管理门中事务,极少顾我,后来奶奶去世之后,就剩我一个人了,也没人能和我谈心……”

孙婉盈难掩悲痛,说到这儿蜷起双膝将脸埋了进去,阵阵哭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悠悠回荡。

张衡听着少女阵阵啜泣,默默地坐在一旁,静静倾听,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只道同是伤心人,无关出身与地位。

“我十岁那年,爹娘听人说十里亭出现过仙境,然后他们也跟着去了,结果在十里亭,宗门之间起了冲突……后来爹爹回来,我问他‘娘亲呢’,爹他、他没有理我,这些年来,就像是着魔了一样,一直找什么仙境……”

张衡听着她的身世,心中一阵心酸,却是痴痴地望着一盏灯火。

忽地,孙婉盈抬起头来,凄声道:“你知道上次在长亭,我为什么会那样么?”

张衡一惊,回过头去,只见眼前女子脸畔的泪花沾着鬓发,额前青丝纷乱,两颊泛起红晕,双眼布满血丝。

他心中不忍,却是摇了摇头。

孙婉盈的目光也慢慢地,痴痴地望着墙上的火苗,道:“因为你说怕连累我。”

“我不怕别人连累我,我不想再一个人了……”只听她声音沙哑,继续说道:“那时我们被人追杀,奶奶带着我躲在树丛后,她、她却出去了,奶奶说不连累我……我、我才不想……”

说着,她失声喊了出来,声嘶力竭,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落到脸颊上,落到鹅黄的衣衫上,仿佛又落到张衡的心里。

张衡心中困苦,他自己深知,如今这世上却还有人与他同病相怜,当下轻声说道:“你奶奶她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孙婉盈听张衡说了什么,望了过去,道:“什么?”

张衡说道:“你奶奶和你娘亲很爱你,她们会一直在天上守护你的。”

孙婉盈提起袖口擦拭着脸颊,似是好奇,但仍在啜泣,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衡幽幽说道:“这是我娘说的,她说善良的人去世后都会在天上化作星辰,守着地上心爱的人。”

孙婉盈听着一喜,道;“那、那她们能听到我说话吗?”

张衡沉吟了一会儿,笃定道:“能吧,我一直相信的。”

屋外隐约响起几人醉醺醺的话语声,反观屋内,两人却是陷入沉默,各自想着什么,许久之后,悲伤才慢慢隐去。

孙婉盈少女心思,悲喜捉摸不透,这会儿又擦干了眼泪,忽地又道:“对了,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张衡被她这么一问,倒是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胡编了些话结果被拆穿了,这不是又被关进来了。”

孙婉盈微微一笑,道:“这样也好,就算死了也有个伴。”

张衡一听,啐道:“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怎么就死了,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呢。”

只听孙婉盈径直说道:“因为一件宝物,我不知你听没听过,叫玄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