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志异

只听领头一人朗声道:“娃子,交出玄阳花。”

张衡独自在这静默无声的场中呆了许久,此刻正值惊慌失神之际,耳畔忽闻一阵粗犷嗓音,恍如静夜一声炸雷一般,立刻回过神来,循声望去,竟是方才下山离去的三名大汉。

那三人一前二后化拳为掌,急袭而来,自然是想直接夺下张衡手中的玄阳花。

张衡年纪较小,又刚遇惊吓,心神未定,自是不敌,但危急之时,便下意识地双手攥拳,对上了那领头护法的双掌。

在这双拳双掌交合之际,护法反而被震得向后连退几步,顺手借身后两名随行摆正了重心,才得以立住身子,反倒身后二人不曾想护法怎会不敌一孩子,没来得及施力,口中“哎哟”一声,一个踉跄之后便跌倒在地。

护法心头一惊,站稳之后上下打量了一遍张衡,又低眉看向自己的双手,他自恃不会弱于一个少年,因此方才二人交汇之时,他还想着留活口问些事情,又怕伤他性命才收了些力道,但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掌击退。

他仔细瞧这少年的模样,一身干净的农家打扮,相貌白净稚嫩,双眼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

而张衡更是诧异,他慌忙出拳纯属本能自卫,心思还没来得及从黑光之中收回,这脸长黑斑的高个子便突然发难,逃跑为时已晚,情急之下都未曾想到腰间还别着一把斧子,却不想凭一己之力还打退了这大汉。

二人互相打量了一番之后,护法首先发话。

“小娃娃,快将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我!”

那三人所在处较为空旷,其上也并无树梢遮挡,在这如水一般清澈的月光下,几人神情尽入张衡眼中。

只见跌倒的二人站起身回到护法两侧,张衡的目光又扫了那二人一眼,相貌端正,并非獐头鼠目之人,此时正面露微笑,态度极其诚恳。

张衡心想那股神力定是来源于手中名为“玄阳花”的物件,又低眉看去,只见“玄阳花”遍体黑芒已然收敛,却仍是蠢蠢欲动。

再反观面前三人,他们现下态度诚恳,也因忌惮而暂不为难。

张衡冷哼一声,道:“这是你们从别处偷来的,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怎么能再给你。”

不料这护法忽地低眉顺眼,柔声道:“你这孩子,话可不能乱说。”

张衡虽然身是孩子但心底却抵触旁人这般叫他,当下也有些不满,故作成熟,道:“三位前辈,你们人多势众,我将这东西给你们了,你们再想杀我灭口,那我岂不是冤呐?”

张衡手中握有保命物件,如今身体也并无不适,至少不必担心突然被这玄阳花所害,因此胸有成竹,神情也轻松了些,语气还甚是亲昵。

“这你大可放心,我们三人并非嗜杀之人,你交了,走就是了。”

护法说罢身子一侧,右臂一摆,指尖朝着山道口,意为请君下山。

张衡决然不信,望了一眼,缓缓说道:“你们早就知晓我尾随,所以下山的时候才故意放声说话,又走得很快,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对么?”

三人眉头一紧,并未作声,显然张衡说对了。

他们三人虽知晓有人尾随,但是并不知什么实力,因而一直没有行动,设计躲藏之后,看到来人只是一个少年,他们本想再等片刻后灭口便离开,最后看见少年取出玄阳花,这才突然藏了杀心。

张衡此言一出,那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竟被看穿,又似是在等待护法定夺。

“好。”护法一声铿锵有力,又转身向身侧二人说道:“张虎、赵龙,你二人退后三丈。”

“是,护法。”

张衡听这护法下令后便盯得更紧,生怕这几人突然上前。

依护法说话间的目光及口吻,那张虎便是二人之中较壮一人,赵龙则是较瘦一人。

待张虎与赵龙退后三丈站定之后,护法又回头望着张衡,神色泰然,道:“如此一来,你大可放心了吧。”

张衡故作焦虑思考的模样,又在身周几寸来回踱步,口中不时地传出“啧啧啧”的声响。

那护法看久了张衡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火气又涌上心头,正想撕破脸,这少年却突然说话了。

“还是不行,他们只是退了三丈,但是挡着山道口了。”

护法自忖摸爬滚打这些年,好不容易掌了些权,却在此听这少年郎指手画脚,可如今硬来不行,放弃更是不甘,又咬紧牙关生生咽下那口火气。

其实他三人若是一齐上前,张衡定是不敌,夺下玄阳花自是轻而易举。

但护法对玄阳花的未知威力心生畏惧便没了冲劲,而张虎赵龙又唯护法马首是瞻,却没什么想法,也不敢强出头,才闹出这桩被张衡戏耍的蠢事来。

“那你说,要怎样才能满意?”只见余峥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衡对峙占了上风,虽然面上不曾表露,但心生欢喜,玩闹性子又显了出来。

“那你让他们上我身后这土坡,你再用各自腰上的系带给他们绑在树上。”

张衡这话语调不算响亮,但在静夜之中,张虎、赵龙也听得分明。

“这……护法,这怎可……”

“住嘴!照做!”

张虎、赵龙跟着护法走近时,张衡故意往身侧退了几步,谨慎得很。

如今那二人再次跃上土坡,宽衣解带。张虎皮肉厚实,耐得住一时的寒气,可赵龙瘦削得很,解带之后外衫散开更显单薄,刚绑上没多久已经开始打颤了。

“我余峥可做出最后的让步了,你小子若再敢刁难,我便要了你的命!”自称余峥的护法此时绑好了张虎、赵龙,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张衡,睚眦欲裂。

张衡眼见那二人捆绑就绪,刚刚又特意插话让他打个绳结,虽说此时局势不妙,心道若此刻施起神行之术逃跑,仅凭这护法一人,也未必能追得上。

“护法前辈,我怎是刁难你们,全为保命而已。”

张衡说话间神色憨态可掬,刻意现出手中散着微光的珍宝,实则已御起法诀,脚下微微泛起风波。

张虎、赵龙二人看着张衡这一副故作亲昵的嘴脸,就想大骂几句,但嘴唇僵冷,却是没有说出来。

“那就好。”

余峥真当这油嘴滑舌的小子就此罢手,手上劲力尽数散去,还往前走了几步。

张衡见他神色放松,并没有先前的盛怒,当下神行术已经施展开来,张衡的笑容也愈发灿烂,过了片刻,道:“那三位前辈,咱们就……不再见啦!”

张衡说完“就”字后,拔腿就跑,后四字只闻其声,已不见其人。

“不好!”余峥失声叫道。

三人防备不及,谁能想到一个孩子如此了得,刚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一股清风在草上盘旋。

余峥片刻之间施展法诀,紧追而上,身后张虎、赵龙双臂一振,系带瞬间断成两截,二人也不顾身寒,紧随其后,但实在是山风刺骨,二人不得不减缓了速度,稍作歇息。

张衡在前疾行不久便慢了下来,显然这术法他未练精,只是初使之时凝气较久,速度也更快罢了。

此刻不过下了几个坡,余峥已经追到身前。

“找死!”

余峥怒喝一声,他杀心已起,双手一掐法诀,随即成拳,淡淡金光附着其上,势如破竹,周遭劲风四起,向张衡打去。

此刻张衡右手仍紧握玄阳花挡在身前,前人来势汹汹,他也没有胜算,口中惊呼一声“啊”,下意识地左手探到腰间抽出斧子便往前掷去。

“砰!”

一声闷响,余峥再次被震开,这回更甚,背脊打在一颗粗壮树干上,树叶簌簌飘落,林间飞鸟齐鸣。

“呕——”

他口中呕出一些酸水,看来伤势不轻,却是站不起身了。

方才发生的一幕张衡全看在眼里。

余峥双拳上的金光原是大盛,甚至一拳就将张衡丢出的斧子卷了刃,而在这金光到张衡身前一步之时,却忽然渗入了黑气。

那黑气流动极快,几乎是须臾之间就从张衡的掌心流到余峥的双手。

余峥这会儿没了气力,体内气血翻涌,也顾不得张衡在此,立时坐定调息,但愿身前少年不会趁人之危。

再退一步说,就算张衡趁机动手,他也毫无办法。

他出招之时用尽全力,却不想那力道被黑气吸收殆尽,到最后已是绵软至极,就算打到张衡身上也是不痛不痒。

张衡见余峥原地打坐,仿若身周无物,正想趁机打晕他待天亮后交于官府,只听得身后忽然风声迭起。

慢慢地,脚步声越来越近,从黑暗之中现出两人身形轮廓,正是张虎和赵龙。

张衡如今也不便再有动作,便往山下另一处并无村镇的山道口跑去。

他本意就此回到小河村,却又担心这三人上门寻仇,如此思忖之后,他下山的速度并不快,还故意让身后三人看清了他的行踪。

山风阵阵,又卷下几片树叶落在小小的脚印上,然后,终于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