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志异
“小伙子,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张衡刚坐下不久,里屋忽然走出一个老妇,一身农家打扮,相貌和蔼,语调温和,手里拿着两支刚点燃的蜡烛。
“住一晚,一间房就好。”张衡回道。
“好,要吃点什么?”老妇放下手上蜡烛,又从腰间系带上取下一卷黄纸,递了过去,轻声说道。
张衡接过后展开,只见字迹扭捏,写了几道菜名,有些也模糊不清了,他看准其中全名清晰的,缓缓道:“酸豆角,腌、腌黄瓜……”
“店家,有荤菜吗?”
这时,张衡身后忽然有一人说话。
他心头一颤,受了惊吓,回头看去,却是不知何时王家鹏走了进来,正站在身后眯着眼睛望着自己手里的菜单。
“荤菜……现在夜深了,我这孤寡老婆子也没现成的准备啊。”老妇顿时面露难色,委屈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张衡见她为难,便道:“没事儿,素菜就素菜吧,再上碗汤就好。”
老妇听罢,道了声谢后连忙往里屋走去,片刻便没了身影。
“诶……”王家鹏唇齿半张,店里却已没了旁人,当下悻悻道:“这老妇人跑的倒挺快的。”
张衡只是轻轻笑了几声,不再说话,定睛注视着面前左摇右晃的火苗。
……
明月高悬,月光仿佛一匹绵柔光滑的绸缎挂在茅屋之上,清晰透亮。
一刻钟后,桌上简单朴素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烛影摇曳,二人的眼神略显迷幻朦胧。
“张衡,我怎么越吃越困了……”王家鹏双手支起身子,身形却是摇摇欲坠,口中含糊道。
“王兄,你……”王家鹏说话间就要跌倒,张衡忙起身,走出两步扶住了他。
便在这两步之间,他体内气血猛地一阵翻涌,顿觉头脑发胀,眼前晕眩。
张衡强撑不久,然后,终于倒将下去,陷入昏厥,与此同时,均匀的呼吸声从鼻尖缓缓传出。
片刻之后,里屋阴影之中闪起一点光亮,慢慢地靠了过来,从烛影之中伸出一只枯槁瘦弱的手掌,最后逐渐显现出人形,一男一女,共有两人。
“可让我们好等啊,终于起药效了。”其中一男子上前说道,他身材魁梧,背负一柄长剑,右脸上一块黑斑在烛光中极其可怖。
“呵呵,余护法,回去可要在寨主面前替老婆子美言几句呀。”枯槁老妇哑声笑道。
“那是自然,鬼婆婆,寨主大计可就差这最后一步了,还要劳烦您过几日再多带几个人来。”男子说话间转过脸去,火光照亮了整张脸庞,赫然正是三年前那晚在东始山上和张衡对峙的余峥。
“你是想累死我这老婆子么!”被称作鬼婆婆的老妇语气一盛,重重地咳了几声。
“婆婆您别着急,您也知道,寨主将‘瑟’的血脉引到石窟费了多少心血,如今这一切功亏一篑,寨主又命我来配合您老,我这也怕寨主降罪给您不是。”
余峥面上神情泰然,轻描淡写般说道。
鬼婆婆冷哼一声,回过头身去,遁入黑暗之中,阴影里悠悠传出一句话:“更深露重,护法一路当心,老身不送。”
余峥听罢面色一紧,却也不再多说,拱手恭声道:“余某告辞。”
说完一手一人扛起张衡与王家鹏往客栈外去了。
山风阵阵呼啸,月下树影摇晃,鸟鸣声减了不少,月华落在张衡墨色长衫的后背上,一阵凉意慢慢爬上他的脊背。
余峥走到院门外,御起随身的一口三尺佩剑,将这昏迷中的二人丢在剑上,手握法诀,口中一喝“起!”
只见剑身散发着淡淡金光,“铮”的一声,如龙吟一般,缓缓升起几寸。
清冷月下,余峥身在剑尖一端,连握法诀,但法器却不能前进半步。
“嘶……”余峥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解,又走到一旁再次施法,仍是无用。
‘难不成我修为倒退了?’
余峥心中思量一句,在一旁来回踱步,试过诸般方法,就是无法御起这口飞剑。
就在这时,他目光落在了那墨色长衫的少年身上,少年背对夜空,瞧不见正脸相貌,余峥却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他口中沉吟一声,弯下腰去,正要将张衡翻过身来瞧上一瞧。
“余护法,怎么了?”茅屋之下,鬼婆婆身形虚晃几步,便到了余峥一旁,轻声问道。
余峥心思不在身后,被吓得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霍然看去,原来是那老婆子。
他当下道:“哦,是您啊,我在瞧这柄剑呢,突然不听使唤了。”
鬼婆婆一早就在屋中窥探,见他久久不肯离去,这才现身出来,打趣道:“怕不是护法平日里修炼不够,修为退步了吧。”
余峥听罢,“呵呵”笑了一声,又开始尝试御起法器,但无论几次都是如此,剑身轻吟数声,缓缓升起,又落在地上。
鬼婆婆见状,又道:“罢了,护法,今晚在老婆子这休息一晚,明儿早我与你一同回寨里。”
余峥兀自施法数次,也有些疲惫了,心想若是明早一同回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便道:“也好,余某在此多谢鬼婆婆。”
“客气什么,进来吧。”鬼婆婆话音刚落,身形一闪,竟又出现在茅屋门前。
余峥看在眼里,心下感叹道:“想不到这老婆子修为如此之深。”
当下又扛起二人,收剑入鞘,往茅屋里走去。
过了片刻,鬼婆婆带着余峥走进一间侧室,道:“余护法,今晚你就睡这。”
她目光一瞥,看到地上的张衡与王家鹏,又道:“这两人你作何打算?”
余峥放下佩剑,随鬼婆婆所示,衬着烛光,也看了一眼二人。
他本想将二人留置在地上,又想倘若夜深受冻,影响了少年精血,也不好交差。
随即余峥便堆起笑脸,说道:“只好劳烦婆婆再开一间客房,以婆婆的制毒手法,这二人怕是再过一日都醒不过来,余某自是放心。”
鬼婆婆口中一声冷哼,道:“一旁房间就是,明日起早,房间记得整理妥当了,老婆子乏了,护法自便。”
老妇拂袖说罢,便出门往几步之外的房间去了。
‘这老婆子!’
余峥心中气愤不过,可实在是技不如人,而这妇人又受寨主重用,他有气也无处可出,便踢了一脚趴在地上的王家鹏,以此出气。
过了一会儿,余峥略感疲乏,便将他二人丢在末间的屋子里,却是不再去看这少年的相貌。
待送回寨中,便都成了尸体,看与不看也无所谓,这段时日以来,他早就习惯了。
这一夜廊上安静的很,王家鹏睡得死,隐隐约约能听见他微弱的鼾声。
而比起隔壁房中的余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直至临近下半夜,邻屋的鼾声才缓缓消失。
这时,黑暗之中,张衡眉头一紧一舒,嘴角时扬时瘪,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却是没有再说些梦话,也没有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