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志异
还不等孙婉盈反唇相讥,那困兽忽然发作,浑身一挣,金光顿时散去,竟是脱了束缚。
它当下便张口怒吼,却是如鬼哭狼嚎一般,甚至整个石窟都为之动摇。
远处三人皆是为之一惊,尤其是王家鹏心中慌乱,一时却想不起口诀是什么。
只见那发怒的巨兽口中獠牙森然,淌下粘稠的唾液,半弓身子,一跃而来。
三人防备不及,也顾不得身周环境,纵身躲开。
但巨兽身形庞大,一时收势不住,径直在石壁上撞出几道裂痕,轰鸣阵阵,令人耳鼓作痛,掠过之时又带起一阵十分腥臭的阴风,卷起滚滚沙尘。
张衡此时站在巢穴的一方角落,一脸正色地望了过去,心中十分忐忑。
而另一端,孙婉盈手握剑柄,神情较张衡镇定了几分,左手上不知何时现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球状宝物,晶莹剔透,作势应敌。
三人不敢多说什么,十分的思绪全然落在这妖兽身上。
只见巨兽忽地转过身来,浑身抖了一抖,石灰簌簌落下。
紧接着它又伸出尖爪在坚硬的石地上生生地划出几道裂痕,同时口中嗤嗤作响,猩红凌厉的眸子紧紧盯着那石堆旁的王家鹏,随着一声怒嚎,便扑了过去。
“呸,三个人,偏偏要追我。”王家鹏见状啐了一口,又闪身往一旁躲开。
“轰!”
那方因符箓堆积而起的细石堆应声轰然倒塌,沙尘顿起,往四周弥漫开来,令人无法直视。
这一声天震地骇,待沙尘散尽,三人望去。
石堆之下,这猛兽仅留一只深褐长毫尾巴裸露在外,一动不动,却不知生死。
“铁骨铮铮的侠士,过去瞧瞧它是死是活呀。”这时,孙婉盈明眸流转,朝着在石堆旁的王家鹏眨巴一眼,柔声道。
孙婉盈心道这妖兽只会使蛮力,应也不是王家鹏的对手,便要杀一杀他的威风。
“这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王家鹏甩了甩衣袖,没好意地回道。
他听这少女说话满是不喜,表面上像是客气,实际却尖酸刻薄的很。
“王兄,我去看吧。”张衡忽然说道,说话间也走出几步。
孙婉盈听到这第三人的声音,回头看去,一直无话的张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几步外的位置。
“呆子,你去做什么,你没有兵器,又帮不上忙,万一妖兽没死,你岂不是你王兄的累赘了?”孙婉盈见张衡走出几步,心中顿生不喜,还不等王家鹏说话,便上前阻拦道。
她与张衡的经历不同,方才听了王家鹏说的一番自吹自擂的话,便想起了平日里遇到的一些好耍嘴皮之徒。
顿时对他就没了好意,因此这俏皮少女故意想臊臊他,又怎能让张衡破坏了时机。
张衡虽心有不满,但这时一个美丽的姑娘笑意盈盈地死守在身前不肯让步。
他心思又慌了几分,心道这是个姑娘,总不能动手,也就断了这念头,远远地望着王家鹏靠近石堆,也不敢高声呼喊。
而王家鹏在踱步之间,已然施展缚妖心法,手中金环再次生出金光,熠熠生辉。
刹那间,如同破晓的一束曙光普照四方,再次射向石堆下那生死不明的猛兽。
“轰!”
金光快速地游走渗入,与此同时,一声巨响在周遭荡开。
如水波一般,便连四周的空气都形成了一道威势十足的气墙,将王家鹏震退几步。
只见先前受压制的巨兽现下被金光一打,浑身仿佛又增大了一圈,它身躯一震,身上的大小石块如同水滴一般四溅开来。
而从金环上弹射而出的残余金光也被它尾巴重重一扫便消散无踪,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却是效用全无了。
三人见势不妙,但如今也顾不上那庞然大物,连连使出浑身解数躲开疾驰而来的飞石。
飞石如离弦之箭,重重地打在石壁上,有几颗竟然嵌入几分,不禁令人汗毛一立,若是打在身上定要断了性命。
张衡早早地闪身上前,急道:“你站我后头。”说话间便将孙婉盈挡在身后。
张衡面对这种境地自是游刃有余,十余年的家事锻炼和得天独厚的无上道法使他一直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这时,一拨、一挑、一挡,数招之间便尽数挡下。
反观孙婉盈,眼中多是讶异,以她的修为躲开石块当然不难。
但像张衡这般以极快的身手以柔克刚全部挡下,却是极其不易,不禁又开始打量起身前的少年。
反观王家鹏便没那么好过了,他离的近,闪躲不及,被两块拳头大的飞石击中腹部,“啊”的一声惊呼之后,倒飞出去一丈有余。
但石块势头不足,加之他平日里修炼有加,筋骨强固,这才不至于命丧于此。
但现下仍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难以缓和。
这一切看似许久,实则只发生在数息之间。
“嗷呜——”
这时,那巨兽震飞石块之后,再次仰首哀嚎,凄怨悠长。
便如同一生沦落之人,悲不自胜,洞内岩壁之上的乱石仿佛通了灵性,应声纷纷坠落,就连残留不多的火光也灭了几盏。
这一声如魔音贯耳,当真是震耳欲聋。
伏在地上的王家鹏显然承受不住,也顾不了身上伤势,紧紧地捂住双耳,却仍感耳鼓阵痛。
他不由得又觉心中凄凉,片刻之后便不省人事,昏厥过去。
“王兄!王兄!家鹏!”张衡被这凄声哀嚎扰的头昏眼花,竭力喊出的话语恍如海上泛舟,眨眼间就被吞没。
片刻之间,这远远的悲鸣又带起他心底深深的哀恸。
那白日与黑夜,地狱一般荒芜的小河村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他最无法直视的梦魇。
张衡仿佛又见到噩梦中的家乡,身周浓烟弥漫,火焰照亮了一方漆黑的天地,火舌爬满了焦臭的尸体和屋舍。
他竭力地嘶喊着,却无人应答。
恍惚之间,面目可怖的小虎深受灼烧的痛苦,死死地抓着他的脚踝,空洞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
不,那只是两个空洞,如深渊一般,眨眼间便将张衡吞噬。
“张衡!张衡!”
“啊!”
过了一会儿,张衡猛地睁开双眼,他下意识坐了起来,怔怔出神。
只见眼前并不是焦灼的小河村,也没有那么多可怕的事物,只有美靥如花的少女,正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己。
“你可算醒了,刚才你发疯了似的张牙舞爪,我生怕你伤到我。”孙婉盈微微一笑,道。
张衡忽然觉得思绪平和了下来,耳鼓也再没有隐隐作痛之感。
他不禁“咦”了一声,回过神来,放下遮在耳上的僵硬的双手,看向四周。
只见二人身周萦绕着一圈淡淡的白光,像是气泡一般,形成了一圈保护膜。
“是因为这个,爹爹叫它定魂珠,我觉得不好听,但是又想不出合适的名儿来。”孙婉盈坐在一旁,说着一指手中洁白透亮的球状物件。
紧接着,她又担忧道:“只是这屏障隔了开来,那邪祟伤害不到我们,但我们也没法子打到它的,恐怕……”
说话间,她又见张衡满脸疑惑的表情有些好笑,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更是婉转清脆。
张衡看不出这白玉珠子的端倪,忽然听到孙婉盈在嘲笑自己,本要说些什么。
但他一抬头,又与她四目相对,一如适才在石堆旁那般,顿时心中生怯,脸上一红,便别过头去,看向场中局势。
少女盈盈一笑,但如今大敌当前,便也不再打趣张衡。
张衡这才想了起来,王家鹏仍处在危险境地。
这时,他远远地望见王家鹏趴在地下生死不知,而那巨兽忽然停下了哀嚎。
它硕大的脑袋摇了数下,暴露出野兽的杀戮本能,眼眸中的寒意更甚,似是被这似有若无的白光激怒了,扬起四肢便要袭来。
“砰!”
下一刻,它如同离弦之箭,速度忽然提了数倍,眨眼间冲到了二人身前,庞大的身形更显气势逼人。
与此同时,猩红锋利的利爪来势汹汹,硬生生地迎面而来,终于重重地打下。
刹那间,闷声不止,如同苍穹之中的滚滚闷雷,这一掌几乎要拍碎白光屏障。
孙婉盈立时连握法诀,定魂珠的光芒更甚,眨眼间如白日一般刺眼,便是在白光屏障之外的妖兽,瞳孔也不禁缩小几分。
但嗜血猛兽似是怒不可遏,连连地重击不止,愈战愈勇,更有可怖的獠牙近在咫尺。
而孙婉盈的思绪全然在抵挡之上,怎有心思分神再作反抗,如此数招之后,她修为不足,体力渐渐不支。
张衡手上掌风早已凝起,他回头看到孙婉盈虚弱的面庞,有几分不忍,半张嘴唇,终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片刻之后,孙婉盈终于瘫倒下来。
与此同时,白芒之势随着孙婉盈的体力而缓缓消退,定魂珠自然也收敛了光泽,她脸色煞白,眼皮也越来越重。
闭眼之前,她只感背后一只柔软的手掌托着自己,慢慢地躺了下来。
然后,那个少年直挺挺地站在身前,最后,她终于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在这最后一刻,白芒消散,残余的火光愈渐摇曳,疯魔一般的野兽口中嗤嗤作响,垂涎流淌而下,就要做出最后一击。
而它身下的少年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是意欲为何。
刹那间,一股无名狂风骤然生起,张衡眼前一片模糊,那尖利的巨爪只一拳之遥就能取下自己的性命,如今竟是动不了分毫。
妖兽见状愈加狂躁,浑身猛烈地摆动起来,有力的尾巴将地上的干草石块四处扫荡,顿时巢穴之中又是一副破败之景。
张衡心中更是慌乱,冷汗涔涔而下。
他自知难以掌控这股劲风,尤其初使这等精妙绝伦的法术却在这种性命攸关之时,便更加专注,反而同受其害。
阵阵风刃犹如锋利无比的刀剑,在张衡衣袖上割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不消片刻,双手也多出了几道伤痕,却是不深。
这时,狂风呼啸,沙尘飞扬。
但庞然大物仍是力道不减,眼看那利爪已经慢慢刺进面前的风墙,只差三寸、两寸,近在咫尺,便要刺入张衡的额头。
张衡的神情极是扭曲,脸上血污混着汗液淌了下来,双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要被折断一般,口中槽牙几欲咬碎。
就在这绝望之时,忽然,张衡浑身仿佛充满了力气。
他先是不知,但这巨兽的力道愈渐微弱,而身前风势却骤然剧增,眨眼之间便包裹了它大半个兽躯。
这时,巨兽终于痛苦难耐,在半空之中竭力挣扎,阵阵嘶吼之余也淌下了鲜红的血液。
他心中豁然开朗,低头望去。
透过几滴顺着眼皮淌落的汗珠,怀里藏匿着的墨色玄阳花不知何时,正缓缓停在他的身前。
玄阳花上黑芒流转,杀气腾腾,如无尽深渊一般贪婪地吸食着身前的事物,便如张衡在杂书中所看的邪神一般,黑光大盛,阴气逼人。
而那庞然大物被一团飓风困住动弹不得,浑身皮毛杂乱不堪,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它口中嘶吼再也发不出来,顿时便被风声盖了过去。
如今它的眼眸吃力地从张衡转到玄阳花上,凶光荡然无存,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片刻间便生机薄弱,没了气势。
张衡见势不妙,风墙越积越高,越积越厚,眨眼间他手上细微的伤口又多出几道。
他使出浑身解数,立时连握法诀,但这风势绝非他一息之间便能掌控的。
如此足足过了大半会儿,风势终于散尽。
“砰!”
那庞然大物应声重重落下,扬起滚滚灰尘。
这时,张衡颤抖着伸手握住腾空的玄阳花,直至外泄的黑光消失,这才摊开手掌一看。
只见在掌心的血污之中,玄阳花果然又如凡物一般,没了那股凛然杀气,而其上墨色不知为何,却是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