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淮
住进沅门最不习惯的便是硬邦邦的木床,每次到半夜都要被磕醒。这条件不好就罢,可是大师兄从不与万邬说话,始终冷漠如初。
沅门一棵植物都没有。若偏要说有,就只剩他书阁外的那一棵枯半的竹子。万邬看那竹子可怜给它浇过水,原本以为南宫会施舍那么一点水给它,没想到不过几日便真的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万邬不得不感叹,这蜀川,脾气一个比一个怪。
这日,无风无雨一切静好。
万邬练习射箭,目准靶子,弓如满弦月。对面忽然来了一个穿橙红色衣服的女眷。要不是万邬及时偏了个方向,恐怕现在那女子早已头破血流。
那人对比起万邬,足足矮了半个头。女子约莫十六七岁,一张小巧的脸上有两颗黑漆漆的眼珠,肤光胜雪。她万邬以为是找南宫的,想要去找他,刚一转身,女子却说:“我不是来找大师兄的,我找你。”
“找我?”万邬疑惑的看着她,很是不解。
“是的。”
她本该一副傲骨模样,转而间,她双膝下跪,头几乎与地面紧密接触。“拜见郡主。”
‘她知道我是郡主?’万邬沉默难道面前这个女子也通晓自己的身份?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许芊舫。”
许芊舫?万邬想起来了,许芊舫就是许门唯一子嗣。骏都有四大门,分别是“唐门”“许门”“魏门”“杜门”。唐门居第一,那么许门就是老二。皇兄与许家小姐自小有媒妁之言,提亲时许丞相却道不知踪迹。皇兄原也喜欢她,为此伤心了好几日。皇家颜面尽失,民间流言蜚语。没想到,她竟来了蜀川。
“原来是你。”万邬假想,如果是皇兄早该哭晕在这里了。
“郡主,芊舫在蜀川等你好久了。”她直勾勾的看着万邬,眼珠子看起来更神秘了。
“我可没叫你等我。”
“芊舫愿意等郡主。”
“我……”万邬示意让她起来,她猝不及防的走到了万邬身旁。见她沉默不言,万邬又问:“等我干嘛?”
“俯首称臣。”
万邬她听到这句,就知道了用意。俯首称臣用于君臣之间,许芊舫定是被父皇派来的。怪不得皇兄找不到她,整个蜀都翻遍也不见踪迹。
“嗯。”万邬对来者的用意并不明确,而此时正是南宫起居时段。既是父皇派来的,那么一定有用处。“那么……”
万邬刚想说下去,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芊舫?你怎么会在这里?”
万邬朝他看去。
“师兄!”许芊舫朝他盈盈一笑。她看着我,兀自道:“我带万邬去画桥会,不知师兄答应不答应。”
“画桥会?”万邬可没说要去画什么桥,这许芊舫擅作主张可不好。
“是的,你刚来,带你了解风情。”
许芊舫笑意盈盈,仿佛三月的暖阳,只如初见。南宫一顿沉默,万邬看到许芊舫眼神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嗯。”南宫答应。
万邬不知怎的就被拽出了沅门,也没看见那南宫最后一刻的表情。是感觉气愤呢还是依旧一副冰块脸?一出沅门,万邬停住了脚步。
“画桥会,我不感兴趣。”
许芊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缓缓道:“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你不感兴趣?”
“不就是画桥?”
“我的郡主,画桥会是为了纪念当年夷息王母救世,而立。不用画桥。”
万邬一阵窘然。夷息王母,她听父皇说过。当年蜀都大旱时,一闹就是五年有余。人们大多死的死,对活下去完全失去了信念。在这最无希望的时候,夷息王母从这蜀川的最顶峰“诛台”,一跃而下。一袭青衣,翩然而至,似仙女下凡。她手持法器,念了一串凡人所不知的咒语。一时间,天空雷鸣,大雨磅礴,人们终于喝到了甘甜的雨露。此后,以她为神的象征。人们为了纪念她,不仅盖了寺庙,还创立了派别……
万邬又问:“既然叫画桥会,不画桥,怎会有此名?”
“这你就不知了吧。画桥会,蜀川的弟子无论男女,都要参加。这一天,人们可以把自己的愿望写在“千蒹树”上,在十年后的某一天,便可实现。但前提是,你必须得在“画桥”上给一段记忆,同时画桥会还你一段记忆。”
“原来是有一座桥称为画桥。”她顿了顿:“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做什么?”
“你要做的就是待天黑。那时我带你去诛台,进了“玄镜”就是美好的开端。”她又盈盈一笑,浅浅的梨涡,眉目秀丽。
“既然这样,我在沅门等你。”万邬转身想要回沅门,还没走一步,便被拉了回去。
许芊舫蹙眉,靠在她的耳边说:“大师兄从不参与画桥会,因为这一天言书雅会回蜀川。我看你还是别回去了。”
万邬心里一震,才想起大师兄从不与其他女子说话的传闻,她能与他说上几句便是稀奇了。“那我,去哪里?我是说,除了沅门。”
“你的玉佩。”许芊舫小巧白嫩的手掌中挂着一枚用红丝线坠着的华美玉佩,万邬一眼就认出了它,这是李曲淮给自己的。“二师兄叫我拿给你的。”她盈盈一笑。
万邬接过它,只觉得快要感动的泪流满面。“谢谢。”万邬紧握玉佩,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给玉佩施了法术,你闭上双眼静等一会儿,就可以去奂门。天黑时,你再这样做一次,就来到了我身旁。”她看着玉佩,信心十足的对万邬说。
“好。”
万邬照做后,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震,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奂门的桂树下。她刚想起来时,却看到一旁睡了个人。还能是谁,只能是李曲淮。
“李曲淮!”万邬拍了他一下。李曲淮不但没听见,而且没有任何反应。再仔细看时,他脸上微泛红光,臂抱酒壶。已然喝醉。
万邬虽然不愿意一来就收拾这些摊子,但看在他帮过自己的情分上,就做那么一回。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拖又拽的把他送到了书阁的小憩处。
“等你醒了,我看你拿什么还我。”万邬拿起茶壶,小呷了一口。‘拿什么还我。’万邬闪过一丝念头,这句话似曾相识。可是,又不记得在何时说过。
万邬走到木梯上,靠着栏杆。
静静的午日,蝉声阵阵。勾起的是一腔热血,和淡淡的思绪。就这样,沉睡……
万邬在黄昏中醒来,时间不早。再去书阁时,李曲淮早已不见了踪影。
万邬环顾四周时,看到桌子上有一宣纸上赫然写着“愁。”最后一画处笔墨浸染,下笔有力。再走近,砚台的余墨还没有干,才走。
“去哪儿了。”万邬喃喃。按照许芊舫的方法,万邬紧握玉佩,双眼一闭。转瞬间,果真到了许芊舫的面前,不得不称赞许芊舫的幻术。此刻的她们处于诛台的下方。诛台极其高峻看不到顶峰,能看到的只有那弯曲山路和阑珊灯火。就像站在骏都只能看到朱颜阶,看不到蜀川。
“郡主,你终于来了。”她略惊奇的看着万邬:“走吧。”许芊舫拉住万邬的手,一跃而上。芊舫没有学过御剑,而她最擅长“空跃”。只要给她一个站点,一个目标,就能即刻达至。
万邬从未凭空升这么高,向下看时,整个心都是悬着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坠下去。诛台下面由楼阙造起,灯火明亮。蜀川的弟子们来来往往,成群成对。欢声笑语,好不自在。
诛台。
诛台由两座山的顶峰拱起形成天然平面,中间有一画满山水佳景的桥接过横断缺处。美轮美奂。
这诛台上有一棵十抱粗的树木,想必就是千兼树。树上紫藤点点下坠,烂漫无比。浅绿色的枝蔓犹如龙蛇,不似桃花的灼灼其华,却别有一番韵味。
万邬杵在这千兼树下,仿佛多年未见。
“还在等什么,许愿。”
一阵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邬回首,不是许芊舫,取而代之的是南宫。
“大师兄,你怎么……”他看着她,递给了她一张红色帛纸。
“去画桥。”他斩钉截铁,三言两语。
踩踏着他的步印,万邬缓步至画桥上。看桥下弱水三千,如同夜幕卸下了粉饰,沉静而安宁。
她闭上眼的那瞬间,时间定格在了五岁那年。那年,她大病,醒来后的一切都忘的一干二净。对于她的记忆,是从五岁开始的。父皇总告诉她,五岁前的她很顽皮,一点郡主的样子都没有。直到后来皇兄从塞北归来,才收了孩子家家的秉性。‘这就是我的记忆。’万邬心念。
她睁不开眼,画桥的神奇之处显现。
她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在街头回望,人群熙熙攘攘,看不到尽头。而那个眼神,是悲伤中带着绝望。
万邬睁眼。
“你看到什么?”他问。万邬摇头,闭上眼睛,想要再次看到那个男子。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画面。
“你睁开眼,不会再有以后。”
“为什么?”
“一个记忆换一份回忆。”
“可我想要一个完整的,我再给它一个记忆,还可以吗?”
“不,只有一次机会。”
“好吧。”
万邬泄气,既是前世的记忆,为何没有了她?那个男子,是谁。
万邬拿过毛笔,在帛上写:岁月无扰。踮起脚尖,差一点……差一点……由于树梢太高,她显得有些吃力。忽而,一双纤长白净的手指勾住那帛,又有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腰。他把帛挂在了树梢。万邬闻到了一阵怡人的檀香,只觉得心砰砰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转过头去,他们鼻息以对,她柔目无处恣放。
南宫攥在手里的帛映入万邬眼帘:‘天地渺茫,万物微若芥尘。’她看的出了神。
刹那,许芊舫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紫罗九步幻仙裙”步履曳姿来到他们面前。
她半抿唇,道:“大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玉笛,晶莹剔透,纹路清晰。价值不菲。又看向那勾着万邬腰身的手指,啧啧了两声。万邬脸皮子薄,泛起了绯红色。亏得这夜色深,看不实在。她抽开南宫的手,走朝了前面。南宫面色毫无任何起伏。
“一会儿。”南宫淡淡道。
许芊舫转而望着万邬,道:“喜欢画桥会吗?”
“嗯。”万邬淡淡一笑。而这时朝画桥看过去时,有人放起了孔明灯。如果说蜀川已经位于最高峰,那诛仙台可能已经直插云霄。那孔明灯只会向下掉,而下面则是深不见底的弱水河畔。
万邬略带惊奇。孔明灯向下坠去时,象征着美好的堕落,可还是会有人执着追求。父皇曾告诉万邬,蜀川的弟子每五年才能够回家一趟,对他们来说,与家人见上一面艰若登上九霄云外天。人生,能有几个五年可以消磨。
夜色已过大半,万邬渐渐有了疲意。许芊舫自道不愿从高空直下,便提了个意见从阶梯下去。万邬没什么本领,自然不拒绝。南宫跟在她们后面。阶梯绕着整个山峰回旋,坡度不大,下去倒也不打紧。整过过程中,许芊舫与南宫都失言,万邬不明白,很奇怪。
就这样一直捱到了奂门,与许芊舫送别后。南宫仍旧沉默不语,他把头微微仰起,她又对上了他深邃的眸。万邬一阵寒意。
“进去吧,只能送你到这了。”
“谢谢师兄。”
她莞尔一笑,低头转身。其实,她最想看的无非就是南宫每次她转身后的容情。会不会有起伏?但万邬马上断了这个念头。
李曲淮坐在桂花树下晾月光。月光狡黠,树荫挡去了大半部分。万邬想起那檀木桌上的愁,快步移到了自己的小阁楼间,不扰他的清净。
从阁楼的窗柩望去,李曲淮仍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拿起浅栗色的彩釉杯独自斟酒。沉闭上双眼,一副悲苦伶仃状。后摇摇晃晃的向寝阁走去。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直来直往。在这热闹的日子里独有一份自己的一份伤悲。
万邬沉思着看向夜空:‘这蜀川的夜空会不会与骏都的不同?’
玄空沉寂,几点星子缓缓移动,妆点了整个空。她想骏都了,那个她最留念的地方。又恨自己不识时务,来到骏都这些天也没学到什么本领。如果父皇在天看得到,怕是要失望了。
万邬叹息。
万邬按照历在院子里练箭,李曲淮在院子里斟茶。
“看准靶心。”他素手捏一朵娇嫩花蕊,细细品闻,漫不经心。
万邬眯着双眼,就那么一瞬,箭正中靶心。李曲淮瞟了一眼,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万邬还是头一次练了那么半日,也不知道李曲淮用意何在。她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他还在仔细观察着那朵花,不过倒也欣慰。不似前几日那么愁眉,多了几分平静。
他忽然启唇,眉梢跟着微动,你可知来蜀川几日了?
“……三十有八。”
“是时候了。”
“做甚?”
李曲淮抬眸,递给了她一杯清茶。顿了顿,你的第一次考验,如果我没记错,即是明日。
万邬接过茶,手抖了一阵,茶水倾倒出了一滴。“考验?莫是开篇考诗赋?”
“不。是去幻镜里找样宝物。而那样宝物,会是你最后的武器。”他拿过旁边的巾布,揩去水渍。
万邬沉默,父皇从未跟他讲过这幻镜。既然叫做“幻镜”,那么里面的东西一定都是虚无的,只要心神一定,那么什么都可以无所畏惧。
万邬颔首。
“幻镜里会有危险,把你的玉佩给我。”他伸过手去,万邬后退,道:“怎么,你认定我回不来,就把我玉佩夺去?我还偏不给。”
李曲淮捂嘴一笑:“我亲自教的,又怎会轻易言弃。放心,我绝对是为你好。”万邬把玉佩递给他,望了他好半天。他玉指修长,却强悍有力。与草木长期接触,连手一挥一动间都有了灵性。
“好了。”李曲淮拉过万邬的手,搁在了她的手心。万邬握着玉壁,一阵温热感传开来。
祠修堂。
蜀川弟子每日必来祠堂,这里是世代师辈们修行的地方,灵气弥漫。传说夷息王母曾经便是在这里修成仙的。
焚香从瑞脑里袅袅升起,堂内是一位位功德高上的祖师雕像,烛光映着金壁。金绸罗缎悬空而挂,璎珞成珠细线垂扬。清一色的金。这让万邬想起了皇宫的祠堂,若颜色是华丽的绯红,那便更加神似。一种庄严感从心底升起,万邬微垂首。
这时,弟子们一阵躁动。万邬抬头,便看到祠堂外走来了一华服女子。风姿摇曳,那白净的脸上多了几分妩媚。远山黛眉长,细柳腰肢袅。微风拂过,眉贴分明,云眉舒展。此人不凡,弟子们纷纷让开了一条道。万邬却丝毫不动,挡在了她面前。女子抬眸与万邬对视,万邬比她生生高过半头余,需要俯视。这华服衬得她端庄大气,让人甘拜下风。
万邬如今算是晓得言书雅了。
同时,言还是头一次在这蜀川看过如此傲气的女子。而万邬的模样,她好似见过那般,虽惊觉于世,却习以为常。
万邬看到她的目光英气逼人,甚至有那么几分不屑。而万邬毕竟自小在宫中长大,要论眼神目光之说,还是皇祖母的最令人颤抖。
她们对视,不语。
许芊舫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中窜出,拉过万邬。连说:“言师姐,这是新来弟子。莫怪。”
言书雅目光随即变得温和,莞尔一笑。纱袖挥朝一边,示意她们离开。许芊舫朝万邬做了个眼神,拉她回到人群中。刚刚的躁动随即停止,言书雅位于人群最前处,叫来了两个女弟子,呈上了一堆木剑。
“这,就是你们今日进入玄镜的备物。”言书雅一挥衣袖,剑稳当的落在每个人的手里。“时辰到后,会有门眼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她顿了顿,抚摸着手腕上的珠子,道:“如果你们有谁陷入困境了,没人能够救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说罢,她从一个匣子里打开了一面铜镜,镜面延展为一个门庭。弟子们似鱼一样贯入。万邬在镜前踌躇了一阵子,感到背后一个巨大的力量推她,没看清楚是谁就被吸了进去。
“咳……”万邬感觉胸腔一阵空荡。她发现自己掉入比高约三四寸的灌木里,一股腐臭糜烂味呛鼻而来。她缓缓起身,用木剑挑开树丛。感觉腹部一阵绞疼感传来,禁不住跪倒在地。一看,划开了一道口子。定是刚刚磕到了利物。
余痛过后,她艰难的爬起来,面前更深的丛林。头顶处传来一阵鸟的挥翅声,万邬头皮发麻。索性,抬头什么也没有。沿着那被先人踩出的道路,她想尽快找寻器物所在,离开这个鬼地方。万邬走了很久,却总是回到刚刚留了几号的地方。终于明白,这个地方,根本不会有尽头。她的额头冒出了汗,腹部,已经冒出了鲜血。她越是走就越是疼,为了缓解,选择一颗较大的树荫坐下。
一切都在寂静中,这寂静中又带着危险的气息。
“沙沙……沙沙……”背后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她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豺狼。豺狼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她低吼,它前肢微曲,舌苔不安分的塌出,一副贪婪样。豺狼一般为群体出动,如今只有一只,是落伍者。万邬站起来,豺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在她的身上。发着恶臭的舌苔在万邬脸上舔来舔去,它完全把万邬当做了食物!
“嘶!”她听到衣服被爪撕破,肉被划开,疼痛随即展开。万邬咬着牙齿,用尽全身的力气用两只手分朝左右掰弯狼口,侧翻在地。她拿过木剑,毫不犹豫的戳入狼腹,鲜血溅射在她的脸上,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那舌苔还暴露在外面,万邬割下它,踩在皮靴子底部。豺狼就这样死去,面目扭曲狰狞。
万邬一抚被豺狼抓开的伤痕,有些可怖。这里不是好地方,血腥味太重,会惹来更多的野兽。万邬拖着身子快步朝前。回头看时,一群黑压压不知名的鸟兽已经围起了豺狼。
伤痕在撕扯中痛的人失去了感觉,她强忍着。前方有一处河流,万邬决定先清洗伤口。这里是深山,水若冰似的寒,透入伤口,更加入骨。她捱着水的凉,痛的刺骨,生生洗完了伤口。汩汩的泉水呈现血红色,奔流而下。她没走几步,树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下了一条条颜色各异的蛇,这场景看起来很瘆人。
离她近的早爬到了脚踝处,正露出獠牙欲咬,被万邬用木剑砍掉了头。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二十。万邬感觉自己的手没了直觉,但她不能停下,停下只能死。她还不想死。
万邬背后一凉,一只毒蛇已经爬上了脖颈。她不敢动,因为这一动,她就必死无疑了。这是什么样的世道?五年前瞒着皇兄伐敌军也不过如此。
“嘶嘶……”毒蛇面朝她扭曲着身子,歪在肩膀上。万邬瞪大了眼睛,蛇张大了口,咬下去,置于死地不复生。万邬做好了死的准备。再睁开眼时,毒蛇已经被什么打到了地上。
谁?周围空无一人。
其他的毒蛇似是感受到了不良气息,一哄而散。万邬握不住木剑,两腿一软,趴倒在地。
她手指勾紧,想要爬起来。她是万邬郡主,决不能因为这么些小伤而倒下。她的头脑一阵晕眩,额眉间的彼岸花红的妖冶,仿佛滴血那般。万邬虽然深受重伤,却还没有神志不清。她看到一棵苍井的树干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万邬第一个念头:绝不是蜀川的。
那女子绾了两缕发鬓在后脑勺处,头插步摇簪花。青丝随意散开。她穿着随意,只双层的红色麻纱,微微露出滑嫩肩膀,显得风情万种。树上是她浅浅一笑。明明还在树桩荡着的,忽而来到了面前。她趴在地上,看着奄奄一息的万邬。
万邬看到她的眼睛丹凤,呈碧红色,隐隐泛着噬人的光。净白的脸上,像镶嵌了两颗红宝石。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只山鬼。
万邬再无任何力气去对抗,既然天要亡她,又有何惧怕?她一副垂死状,直挺挺的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山鬼。山鬼伸出如葱白一样的手指,抚在了她的额上,是温热感。不知怎的,山鬼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眶内竟有晶莹的泪。她扯过一旁的树叶,接住了泪水,用指腹在叶子的皮面反复揉着,直到泪水蒸干。山鬼扶起万邬靠在她身上,轻轻拨开万邬的嘴,给她服了下去。这叶子,有些甘甜。
没过一会儿,万邬感觉到身上竟有了力气。刚刚还在淌着血的伤口愈合了,动弹不得的身子可以起来了。山鬼在救她?万邬不明白。
山鬼见万邬可以动了,刚刚还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万邬头一次见山鬼,心中难免好奇。“你……你……是这里的山鬼?”
“我叫般若,不是山鬼。”般若揉了揉额头,一阵疲感遍袭全身。
万邬更加兴奋了,没想到她还会说话。万邬靠近她,看着她的眼睛。“你刚刚是在救我?”般若的眼眸褪去了红色,现在是很妖异的碧色。万邬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事,等哪天万邬回骏都,让皇兄也开开眼界。
“嗯。”般若努力维持清醒,却还是无力的靠在了万邬的肩部。“我现在很累,我需要休息。”
“啊?”万邬扶过般若,感觉她沉沉的。再看时,她变成了一颗红色的琉璃珠子状。万邬拾起,用手帕裹着小心翼翼的装进了衣襟。这时,旁边的草丛间一样东西在发光,万邬被吸引了过去,是一个华美的匣子。打开后,一阵檀香散发出来,上面有一张做贺礼的帛纸:三千。横搁着的是一把剔透轻盈的弓,乍一看,看不出什么特别。当拿起细看时,上面刻着祥瑞的凤凰、吐珠的龙。手柄处镶嵌着水晶,还散着寒气。万邬用手勾住弦,“嗖”的一声,冰箭射到了那斜面的树上。巨树顷刻倒地。
万邬一惊这弓竟然不需要上箭,觉得实在是一大宝贝,紧紧的攥在手里。
这时,林子里隔空传来娇滴人声:“时辰到,弟子们闭眼可即刻回蜀川。”
万邬闭上双眼,迫切的等待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