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武山河录
霄阳亭。
早早便有两人等在此地,一人身着战甲,面容冷峻,浓眉大眼,另外一人身着儒衫,温尔儒雅,气宇轩昂。
身着战甲的中年男人眺望远方,脸上有着疲惫之意,只是眼神中透露着决绝,他看向那名儒衫男子,问道:“周山长,这场和谈当真有望促成吗?”
儒衫男子淡笑道:“确有十之五六的把握。”
战甲中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抱拳道:“若真能使得元烈免去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乱,本侯自当向王上谏言,为周山长立文像,受我元烈万千生灵膜拜。”
儒衫男子挥手道:“大可不必,我只是见不得如此山河被战乱侵扰,破碎飘零如风中柳絮。”
战甲中年心怀敬意:“周山长大义!”
在两人的交谈之中,霄阳亭的山路上,两道身形一步一幻灭,向霄阳亭而去。
儒衫男子眯眼道:“来了!”
战甲中年面色一凝,走到崖畔看向若隐若现的山路,只能看到两个模糊身影以极快速度上山。
很快,那上山之人便已经抵达霄阳亭,驻足在二人十丈外。
墨笙只是略微有些意外的打量了一眼那个儒衫男子,而后便径直步入霄阳亭,根本就没有与二人行礼的打算。倒是跟随而至的龙影卫与二人各自行礼,随后也步入亭中,站在墨笙左侧后方三步距离。
战甲中年面色有些难看,那位来自书院的山长周焕也略显尴尬。
二人走入亭中,坐在墨笙的对面。
墨笙看向战甲中年,冷漠道:“听闻尔等欲要和谈,本王来此想听听,尔等欲要付出什么?”
周焕呵呵笑道:“久闻不如一见,珺王果真人中龙凤啊。”
墨笙淡漠地瞥向周焕:“你在骂本王是畜生?”
周焕顿时被一句话给噎住了,刚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给憋回去了,一时间满脸涨红。他好歹是一位书院副山长,平日里谁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如今一个山下皮肤也敢与他如此言语。
墨笙说道:“周焕,若你今日是来为元烈出谋划策,本王劝你省点心,别让本王看轻了你们这些书院读书人,也别白白糟践儒家学宫的名声。”
战甲中年身躯微微前倾,眼神死死地盯着墨笙问道:“珺王,本侯就想问一句,如何才能退兵,就此罢手。”
墨笙冷笑着转头道:“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本王问你的吗?你们提出和谈,那么代价是什么呢?以及,和谈之事你们元烈皇室如何看?”
战甲中年沉声道:“元烈愿意割地东南边境上的三城作为赔偿,同时赔款十万玄晶与十块上五境法相金身碎片。”
墨笙哦了一声,缓缓开口:“十万玄晶,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你觉得大秦差你们十万玄晶吗?至于你口中的东南边境三城,如今都已经是大秦之疆土,你这白日梦如何不醒?上五境法相金身碎片,那是什么东西?比得上上古神灵的金身?”
战甲中年一时气闷不已,恨不得直接掀桌子,十万玄晶,放眼任何王朝都不是小数目,却被对方说得轻描淡写,那东南边境三城居然直接就成为对方的疆土了?
周焕此时再次开口,沉声道:“珺王,虽然书院一般不会插手王朝之争,可也断不能见到生灵涂炭,若珺王一意孤行,那么书院绝不可能坐视不理,别忘了,这座天下,儒家才是制定规矩之人。”
墨笙双眸冷冽地逼视着周焕,冷哼道:“别拿儒家学宫来压本王,本王可不吃这一套,再者,你觉得你周焕能代表学宫吗?一个读书读歪的读书人,也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你算什么东西?”
这一刻,气氛顿时降至冰点,墨笙一个人的气势稳稳压过对方二人,更是直接对一位书院副山长出言喝骂。
周焕也怒了,他冷喝道:“珺王,请注意你的言辞,轻辱书院山长,你可知罪?”
墨笙冷笑着拍了拍脸颊,而后铮的一声,一柄利剑出鞘,剑锋直接搭在周焕的脖子上,他冷声道:“本王现在就算把你宰了,你溧阳书院也绝不敢来找本王的不痛快。”
周焕感受着脖子传来的刺痛感与那抹冰寒之意,心头的怒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死亡的无穷恐惧,断不敢再言语一字。
战甲中年猛地站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墨笙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墨笙却不以为然,只是看着周焕,最后有些失望的收剑归鞘,讥讽道:“君子时诎则诎,好好一句圣人劝谏,倒是被你用得无半点气魄。”
他是真想动手一剑砍死这个周焕,居然敢来搅合他的棋局,也就是眼下没有合适的借口,否则,他绝对把周焕的脑袋给割下来。
见到墨笙收回长剑,战甲中年也坐回位置,松了一大口气。
周焕也松了口气,刚才他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机,在那柄长剑搭在脖子上的一刹那,他一身修为就莫名其妙被禁锢了,若他敢再说一个字,他觉得自己绝对会死。
墨笙开口笑道:“继续谈!”
周焕看向战甲中年,说道:“穆将军,你来吧。”
战甲中年正襟危坐,继续说道:“除去我之前说的那些条件,只要大秦同意退兵,我元烈将拿出五十万石粮草与两万马匹作为践行。”
墨笙眯眼看向战甲中年说道:“本王要是不同意呢?”
战甲中年沉声道:“难道珺王真要鱼死网破,先不说如今大秦铁骑粮草稀缺,后方已经没有军需供给,就算是有,大秦朝堂一众文臣武将又岂会看着珺王你一人势大?”
墨笙摇头笑着,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神色冷漠的望着战甲中年说道:“穆况云,本王告诉你,退兵断不可能,至于粮草军需,你们城中士卒马匹牲畜,皆可为食,甚至倒下去的大秦士卒倒下之人亦可为活着的士卒为食,你觉得本王手下的大军差粮草吗?”
言语至此,墨笙的嘴角勾起,就如一头大魔行走在世间,他继续说道:“至于大秦朝堂,那些只敢躲在阴暗角落的鼠虫之辈,本王何惧之?”
周焕与穆况云闻言皆是背脊生寒,他们仅仅是想到那生啖血肉的场景就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中大吼着:“这就是个疯子、恶魔!”
墨笙见到二人如此姿态,便没了继续与二人纠缠的心情,直接起身道:“回去做好破城的准备吧,本王会以最短的时日拿下黎城。”
等到墨笙与龙影卫离开了霄阳亭,周焕与穆况云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疯子!”
“恶魔!”
两人同时吐出两个字,显然被墨笙之前言语惊骇的不清,直到此刻依旧没有缓过气来。
……
大秦南疆,镇妖关。
这座大城在秋日里阳光和煦,虽然那些上五境已经登天离去,可满城剑气依旧凝聚不散。
而城外的十万大山,三年来再也没有大妖率领妖族攻打镇妖关,这让向来好动的秦骁百无聊奈。而他的境界却在这三年中又濒临了破境,即将是一位无相境的剑修。
今日,他走出自己的府邸,来到一处小院,砰砰就开始砸门,在大门外大喊道:“罗乾虹,本大爷要回帝都了,你们要不要去帝都玩儿,本大爷请客。”
话音落下,一抹剑光直接透过大门直冲这家伙的面门,吓得秦骁摔倒在地,还在台阶上滚了两圈。
一处墙顶上,一群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哈哈大笑,对着秦骁指指点点。
秦骁在地上捡起几颗石子,一颗颗丢过去,嘴里骂道:“一群小屁崽子,当心本大爷打你们的鸟儿。”
一个稍大些的孩子直接就冲他吐口水攻击,其他几个屁大孩子也跟着口水攻击。
秦骁左右躲闪,嘴里骂骂咧咧:“你们给本大爷等着,别被本大爷抓住,不然非得给你们屁股打成八瓣儿。”
一个孩子冲身后院子喊道:“娘亲,那家伙说要揍我们。”
“谁,老娘把他三条腿都给削了。”一个妇人的尖啸声自院落中传出。
秦骁闻言,直接躲到屋檐下,拍着胸口喘着大气:“娘嘞,真彪悍。”
嘎吱一声,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秦骁一个踉跄就倒了下去,而后生无可恋地说道:“毁灭吧,不活了。”
开门的年轻人看着仰躺在地面上的秦骁,冷声道:“那你死吧。”
秦骁一个蹦跳起身,嘿嘿笑着:“罗兄弟。”
罗乾虹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谁是你兄弟,滚蛋。”
秦骁也不计较,径直步入院中,仿佛在自己家一样,跑到偏厅内搬来两壶酒,坐在院子中,开始喝酒。
罗乾虹嘴角抽搐地接过一壶酒,问道:“你不是要回帝都了吗?来我这里作甚。”
秦骁喝了几大口酒才开口回答道:“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想邀请你们去帝都做客嘛,有无兴趣?”
罗乾虹思量了一会儿:“我去问问另外几人,若是有人愿意同行的话,我便去看看。”
“莫胖子和章姑娘已经答应了,至于张霖旭,他本就帝都人士,指定要回去的,朱玄那小子说是得看霜哥儿的意见,应该不会与我们同路,他与霜哥儿应该会一路南下,一边磨剑一边游历苍冥天下。”秦骁说道。
罗乾虹神色有些黯然,好像自从三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一切就都改变了,上五境的修士皆离开了人间,妖族也没有再攻打镇妖关,偶有摩擦,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他们这些在镇妖关土生土长的剑修,如今也要如蒲公英,各自散落在苍冥天下各处了。
就在二人谈话间,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可以啊,藏着喝酒也不知会我们。”
两人转头便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衣,腰系白玉带的儒雅年轻人,两人皆是露出笑意。
秦骁将手中的酒壶直接抛过去,说道:“刚还说你来着。”
张霖旭看向他,打趣道:“不会是在背后编排我吧。”
“好歹是读书人,莫要小人之心啊。”秦骁撇嘴道。
罗乾虹举着酒壶与张霖旭轻碰了一下,各自饮酒,至于秦骁就只能看着了。
喝过了酒,张霖旭坐下问道:“听闻如今大秦正在大肆征战,与元烈打的正如火如荼。”
秦骁点头,面色凝重:“不错,珺王与风初侯两人都在与元烈交战,北域南方也在开始逐步布局了,只等与元烈交战结束,那个家伙应该就会挥兵南下了。”
张霖旭问道:“如此征战,大秦的国力能撑得住吗?就算是那位在位时,也不曾如此行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国师的布局我无法窥探,如今那个家伙的行事我也摸不清楚,三年未见,似乎心性上有了天差地别的改变。”秦骁叹道。
仔细想来,当初那个家伙的手段就已经初现端倪了,青崖关一战,坑杀蛮神近五十万大军,击溃百万大军,虽然有那人相助,可细微处都是那家伙在布局,如今元烈的战场上时不时就传来大秦铁骑灭绝一城的谍报,秦骁觉得这很符合那家伙的风格。
只是,他也有些失落,当初不论怎样,那家伙眼中始终是有光的,如今呢?还有吗?
秦骁心中有些郁闷,他真怕与那个家伙愈行愈远。
罗乾虹问道:“那人是当初青崖关坐镇甲子楼的年轻都尉?”
“不错,很遗憾,他没能来镇妖关!”秦骁说道。
……
大军距离黎城已不足百里之遥,战船上,墨笙已经能遥遥看见黎城的轮廓了。
这座城池很大,是方圆三千里内最大的城池,也是青虎关外重要的军枢要塞,自古以外,这里都是一处兵家最为看重之地。
墨笙脚尖轻点,一步跃下战船,身形砸落在山林间,来到大军前方,翻身骑上一匹战马,战甲瞬间覆盖全身。
程辘驱马来到他的身后,开口说道:“王爷,谍子来报,城内又三个中五境兵家修士,还有一支兵甲骑军,大致有五千骑,似乎还有三大宗门的影子夹杂其中。”
墨笙只是淡漠点头:“传令下去,林萧然那边可以开始了。”
然后他又下令:“传令大军在前方二十里的开阔地带扎营,其后你率五十黑甲去城下递话,开城门者,可为大秦千人校尉,斩元烈都尉职以上者,可封都尉职,享三千石禄,此后可远离战事。若有斩将者,可为大秦铁骑万人将。”
“遵令!”程辘接令离去。
墨笙策马来到一处土丘之巅,遥望黎城,眸光如电,似要洞穿整座城池。
战船上。
昏迷了五日的灵禾缓缓醒转,只感觉浑身酸疼,好在伤势都趋于平稳,除了一些皮外伤并未上到内里。
突然,她就愣住了,她抱着的是什么?
猛地睁开双眼,差点惊叫出声,满脸羞红,她抱着的是一个男子,而且抱得很紧,而且对方也抱着她,此时连抽身都做不到。
慢慢的,她回想起数日前那场惊险的逃亡,是这个家伙为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三道术法攻击,是这个家伙救了她,最后似乎力竭自虚空栽向大地了。
她艰难的挣扎着,试图挣脱那人的怀抱,可又担心牵动对方的伤势,最终只得小心翼翼的蜷缩着。
她没来由的好奇,对方究竟长什么样子,虽然外面还有一张脸,可她总觉得那张脸并不是对方的真实面目。鬼使神差的,她慢慢伸手将那张鬼面给取了下来,之后她就被吓了一大跳,一半是给吓得,一半是给惊艳的。
因为在她取下那张鬼面之时,对方猛然睁开了眼眸,死死的盯着他,眼神冷若冰霜,让她不寒而栗。她赶紧挪开视线,装作没看见,又将那张鬼面按了回去。
墨笙嘴角抽搐,面具就差没塞到他嘴里,他冷声道:“你够了啊,醒了就滚去养伤。”
灵禾就好像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玉手按着鬼面,不让对方看她的窘态。
墨笙艰难的挪开了手臂,每动一下,就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硬是没有出声,这点伤势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灵禾此刻心跳加速,脑海中全是那张脸庞,精致的五官,仿佛是上天的最佳杰作,嘴角有一缕殷红,为对方平添了几分妖邪。
就是那些风姿卓绝的仙子也难以与之媲美吧,灵禾如此想着。
墨笙见对方没有动静,一把扯开脸上的鬼面,伸手搭在她的脉搏上,眉头紧锁,最后冷声道:“慕青禾,你气机如此紊乱,还不滚去疗伤,还有,今日之事,你要敢透露出去,我就将你舌头割下来。”
灵禾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晃晃悠悠离开了房间,到房门那里,低语道:“你就是个混蛋。”
墨笙闻言恨不得上去一脚将她踹出门去,最后猛然挥手,房门自动砰然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