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
起好名字之后,如释重负的仲世槐又心事重重了。
他失踪了这么久,不知道车国乱成什么样子,他那个王后和王兄都不是什么善茬,王兄心狠手辣、残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王宫中那个王后,和他没有半分情义,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想来她也是可怜,硬生生地做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仲世槐在心里冷笑一下,又说了句几乎听不见的独话,“她是可怜,可我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父王尚未在他和王兄之间选出继承大统者,所有人都以为大统会落在那个母亲母族强大、众人面前出类拔萃、凡事争强好胜的王兄头上。就连他仲世槐的母妃,也从未想过父王会在临终之际,把大统交给他这样一个庶子。
他尚未对王兄仲世雄造成威胁的那些日子里,他的王兄仲世雄是真的疼爱他,像寻常百姓家的哥哥一样,凡有好吃好玩的都会想着他。他还记得五六岁之时,一个太监不小心把热汤洒在他手臂上,不小心将他手臂烫伤之时,他的王兄仲世雄一气之下,一脚就把太监给踢倒了,并拿鞭子不断地抽打那个太监,他为太监求情之后,他才放过那个太监。
哥哥仲世雄爱武,他仲世槐偏爱文。
但就在他七岁那年,他父王带王兄和他乔装成普通老百姓寻访民间之时,路遇街上有女卖身救父,父王当时十分震怒,但碍于乔装私访的身份只能暂时给那姑娘许多钱财,帮其救父。父王带着他和王兄,随从一众,跟随郎中一起去到她家屋中。屋中家徒四壁,米缸中无一粒米,院子里只有几样简单的农活工具,关鸡群的栅栏中只有干硬如石的鸡鸭屎和被脏兮兮的鸡鸭毛,早不见鸡鸭的踪迹。
郎中救活她父亲之后,姑娘端着几个破旧有缺口的碗呈上几碗水来,以表感激之意,并跪于父王与郎中面前,一个劲地感谢他们救活了她父亲,是她的救命恩人,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他们。说着,郎中只谦逊地回答:“在下只是拿钱治人,行医是我本分,只是我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草药需要成本,我也要养家糊口,再者多有姑娘这类没钱治病的人家,我无法不收分文,只能看钱出诊,姑娘要谢,得多多谢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是在世的观音菩萨,是他就了你的父亲。”说完,郎中就将药方写给姑娘,煮夫好注意事项,向父王告辞之后,便离开。
姑娘送走大夫之后,便立马跪向父王,向父王叩谢救命之恩。
父王赶紧俯身拉起姑娘,问姑娘为何沦落至此,车国说不上有多富饶,但近几年王上治国有略,爱民如子,不至于让姑娘沦落到卖身救父的地步。谁知姑娘哭腔中夹带怒气,怒问父亲;“若非这位恩人所在的车国和我不是一个?”
王兄刚想上前呵斥姑娘,父王赶紧拉过王兄,做出让他住口的手势来。
“姑娘何以这么说,老夫倒想听听,!”父王并未生气,反而饶有兴趣。
“这位恩公,看着不像寻常百姓,这衣着气度,自是富贵人家,自是不知我们这等低贱平民百姓的日子受何等压迫。”姑娘凝了会气,稍稍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接着说道:“高堂觥筹错,常有宫商羽,陋室饥寒破,怕有羞花女。”
父王震怒,他一向勤政爱民,却不知他勤政爱民的背后,竟是堂上多奢靡,堂下多凄苦。他决心趁此机会好好探访民间,揪出那些搜刮百姓的大蛀虫,好还百姓一个公道。
他问姑娘此地官者是谁,据他所知,王上一向是励精图治,顺民意,关民生,早已减轻平民征收,遇大难大灾拨款赈灾,何以像她所说这般无道。
姑娘顺着父王的话便说出此地前年逢水灾,未见王上拨下赈灾粮,许多人饿死,有民想要上呈,却总在上呈的路上无端被寇匪杀害,当地为官者与匪相通已是众所周知之事。
父王听完姑娘所言,青筋暴起,气得直拍桌子。
“我会为你们做主的。”父王和姑娘说道。
仲世槐和王兄都不敢说话,只站在一旁听姑娘向父王报告此事。
话毕,已是黄昏,父王给姑娘留下一些钱财,便带着他们一干人回到客栈。
回到客栈之后,他们的父王就此考察了他和他的王兄仲世雄一番。
父王问他和王兄如何看待这件事,该如何解决,并告诉他们不必急于回答,先认真斟酌一番。说罢,就命人将他和王兄带回各自的房间,好好思考今日之事,待他归来之时再出来吃饭,之后便带着几个随从出门了。
两兄弟待在各自的房间思索着该如何回答父王提出的问题。
月亮渐上柳梢,他们的父王才带着随从回来。随从把两个王子叫到他们父王的房间,问他们思索好了吗。仲世槐摇头,表示还在思索之中,王兄张口要说之时,父亲阻拦了,告诉他先不要着急,先带他们出去吃饭。
他的王兄问道:“难道我们不在这里吃吗?”
而仲世槐自己还陷在思索之中。
“我们今天不在客栈吃,我带你们出去吃点不一样的。”说着,父王就转身踏出了门,他们也赶紧尾随着。
越走越偏,越走离闹市越远。看着不对劲,王兄又问了起来,“父王,我们不是要去吃饭,怎么越走越偏,哪里会有的吃的啊!”
父王不作声,只一个劲地走。见父王没有回答,王兄便也不敢再问,只乖乖跟着走。而仲世槐这一路都在仔细观察,夜晚家家闭户,一户人家基本只有一两个房间有微弱的灯光闪烁着。
他和他的王兄早已饥肠辘辘,却不知他们的父王究竟要带他们去往何处,吃什么神秘的东西。
他们不敢作声,除了他们父王近旁的乔装成家仆随从的霍安的父亲霍青,没有人敢出声。
“青,今晚咱们就带他兄弟两个吃吃这寻常百姓家的饭。”
“王上用心良苦。”
父王旁边另乔装成家仆随从的文官近侍补充到:“在下已经提前安排好,那户人家会等着我们一起用饭,就怕两位王子委屈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平民皆为王子,其他人吃得,他们就吃不得了?”
仲世雄和仲世槐都不敢说话,文官也不敢再出声。
“王上息怒,马上就到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村口的那户人家,只见那户人家的门口早已站着两位颤颤巍巍的老人家等着他们。
“老人家,那么冷的天,辛苦你等着我们了。”父王弯下腰,两只手拉着两个老人各人一只手,眼里噙满泪水。
两个老人牵着父王,进了正屋。
简陋的正屋里,只有简单的香案和一张用石子垫了一只脚的跛腿饭桌。桌上的茶盅花样各一,都不够他们这群人一人一只。
老人想要引着他们一行七个人坐下,父王赶紧弓着身子请两位老人先行入座。
“你们是客人,哪有不让客人先坐的道理。”老妇人礼貌地说道。
老妇人和父王相互客气着,老爷爷便顺势请父王旁边的随从和两兄弟入座。霍青见推脱不过老人,便劝父王:“王上,他们刚刚在外面吃过了,就我和你、郑徂和两位公子还未用饭呢。”
霍青这么一说,那些随从便自觉地往后退了去,父王和两位老人寒暄着坐下,霍青和文官郑徂和两位王子相继坐下。
桌子上只有六个菜碗,两碗野菜,两个碗里装了大小不一的粗面做成的简单面点,还有一碗汤和一碗咸菜。
老人不知道会来这么多人,见他们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很局促地说道:“不知贵客你们这边有这么多人,做的少了些,实在是招待不周,我和老婆子已经吃过了,你们慢慢用饭。”说着老爷爷给了老奶奶使了个眼色,就要起身。老奶奶也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
父王站起来,对老爷爷鞠了一个躬:“对不起了,老人家,我们的突然造访,给你们添了麻烦了,你们一定没有吃,这桌就给我们吃吧,我已命人给你们带了其它饭菜。”说完,霍青便站起来从两个个随从手上接过了两个装着四层饭菜的盒子。
“老人家,你这还有多余的桌子吗?”霍青想要找张多余的桌子来摆早早命随从从客栈带来的饭菜。
“没有多余的桌子了。”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四方木板,把它拿来支起来不就是一张桌子了吗。”说着,老人便出了门去院子中寻找木板,霍青和郑徂立马跟了出去。
老人出来院子就将方正的木板指给霍青看,但久久寻不到合适的器物来支撑木板。
老人边找边不好意思地说道:“哎,见笑了,家里破落,连个支桌子的东西都找不齐。”
“老人家可千万不能这么说,你们这么大年纪了,是我们打扰你们了。”说完,霍青便想起刚进门时,门右侧有两只磨盘。
“老人家,不用那块木板了,我找到比木板更合适的饭桌了。”说完便叫着郑徂去搬磨盘。
边搬边小声嘀咕:“王上应该很满意磨盘桌子。”郑徂问他嘀咕什么,他只是笑笑:“没什么,随便瞎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