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
仲世槐想要坐起来,双手撑在床两边,下半身努力朝床头的位置挪动,挪了很久,除了床单弄了皱巴巴的,下半身就没有怎么挪动过。
姑娘看他行动不便,挪得很吃力,便上前一步,想要帮他一把。
仲世槐立马下意识地又往里侧歪一下身子,“我自己来吧。”
“那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姑娘戏谑地说道。
姑娘倒是也不帮他了,干脆后退了一步,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臂,近乎嘲弄地看着他奋力挪动。
见他挪了几下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反而满脸涨得通红,手背上青筋四起,又生起了怜悯之意。
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坐在床沿,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她的手帕就又拂去了他额头上的汗珠。
“你为何这样倔强呢,我又不会占你便宜。”姑娘说道。
“男女授受不亲,是我不能占你便宜。”仲世槐羞愧地说道。
“就你眼下这个样子,呵呵,给你占也不见得你占得了,你是病人,我是大夫,我照顾你是天经地义,就算是一个牲畜受伤了我也会仔细悉心地照看,何况你还是个人呢。”
“你……”
“你什么你……”姑娘马上怼了回去。
“你怎么敢拿我和畜生比?”仲世槐说道。
“怎么敢?莫非你是天王老子,就算你是车国王上,也不见得你现在能耐我何,在我的地盘上,又动惮不得,生死还不由我拿捏?”
“莫非你现在还要一包药毒死我不成。”仲世槐顺着她的话搭了上去,之前因负罪感生出的尴尬与生疏缓解不少,慢慢地开始自然起来。
“如果你不好好休养,再费神忧思、胡乱动颤,都用不着我下毒药了。”
“我就想坐起来,看看外边的景色,也不知我昏睡了多少日子了。”
“你昏睡了整整二十一日,害我熬了整整二十一天的药,你的马儿都好了,你还迟迟昏迷不醒。我以为救不活你了,还陷入了自责之中,后悔先前没有学到药姑子的精髓。如果药姑子在的话,估计你最多十多日就活了回来了。”
“药姑子是谁。”仲世槐好奇地说到。
“药姑子是我师傅,是她救了我和爷爷。”姑娘一提起药姑子,脸上就洋溢着幸福与崇敬之情。
仲世槐顿时对这个药姑子好奇了起来。
“这个山谷里的小院子就是我师傅药姑子的,在遇见我和我爷爷之前,我师傅一直隐居在这里,每个月只有三两天会出去悬壶济世。”
“我就是车国人,为何我从未听江湖上有人提过‘药姑子’这号人物。”
“我师傅不喜与人交往,世人也不知她唤药姑子,我师傅只给穷苦百姓看病,无论多少钱财,都不进官宦之门。”
“如果有人强行要她去看病呢?”
“哈哈,你真是小瞧了我师傅。”仲世槐瞧着眼前这个姑娘,说起师傅又生了股傲气起来。
“我师傅的身手,不是我吹,你这种轻易被人暗算了去的,二十个不在话下。”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这位阁下是何高人了,忍不住想要痊愈了之后向她学习几招。”
姑娘脸上鼓起的腮帮子,顿时又松了下去,眼里多了几分失落之感。
“我已经三年整没有见到我师傅了。”说着,眼泪又吧唧吧唧地落了下来了。
“那你爷爷呢,从我醒来,就只见你一人。”
“我爷爷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人了。”说完,姑娘就哇啦哇啦哭了起来。
之前还虎的不行的姑娘,一下子又软塔塔地哭个不停,仲世槐坐立难安,从小到大,见惯了宫中那些善攻心计的女人,对眼下这个喜怒形于色,还喜怒不定的姑娘,他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要张开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心里正如猫乱抓乱挠的时候,看见了姑娘之前给他擦汗遗落在床边的手帕。他努力地将上半身往前倾,够到了手帕就递给姑娘。
“喏,擦擦,别哭了,这么大个姑娘,哭的又丑,跟个花猫似的。”姑娘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哭得得越发凶了。
“我真后悔救了你,呜呜呜……”
仲世槐知道自己捅了篓子了,他真是哄不来女人,从来都是女人来哄他,他还是个捂不热的冷屁股。
姑娘越哭声音越大,声音越大,他强装淡定的面目之下就越发着急,实在想不出啥子哄人的招数,就把自己的手臂伸了出去。“喏,你狠狠地咬一口吧,咬到你解气为止,我保证不埋怨一句。”
前一秒还哭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立马就止住了声,拉过他的手臂就狠狠地咬了上去,仲世槐疼得握紧拳头,上牙与下牙之间不由得发出摩擦声。
使劲地咬了一大口之后,姑娘终于松了口了,如释重负地大吐了一口气。
“可以了,现在拉平了。”脸上再无哭意。
“真是个好哄的孩子呢!”疼得眉头紧锁的仲世槐,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女孩子,生出了一种老父亲对淘气女娃子的怜爱与无奈。
“爷爷也走了,那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怎么生活啊,荒无人迹、深山老林、孤苦伶仃,说不准还有野兽出没。”
“自我有记忆起,我就在这里生活了,爷爷就葬在溪对面那棵树下。师傅教我医理,带我识遍这深山之中的药材。从前,她每次出去行医,都会带着我去,捎带着我们在山里采的药材,行医结束后,就把药材卖给药铺老板,换些种子和珍馐美味回来。她离开这里之后,我就自己出去卖草药,自己出去换东西,你看,外面的溪边,都是我种的菜,院子里都是梨树,我养了成群的鸡鸭。有什么缺的生活用品都会趁着出去补齐。你不要以为我就和外面无交集了,外面那些街街巷巷只怕你还没有我熟,只不过这里面嘛,你倒是第一个进来的陌生人。”
仲世槐向前弯着身子,想要挠一挠自己腿上的伤疤。
“别弄它,忍一忍,要不然会留疤。”
“我一个大男人怕甚子留疤。”
“你不要动,我去给端药了,轻轻敷上一层就不痒了。”话未落音,姑娘就站了起来,走出去。
仲世槐竟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听从他的指挥,收回了自己的手。
姑娘端着早已调好的药膏,给他掀开了被子,拖拖椅子,又坐了下来。
“除了我和师傅,爷爷之外,没有人能活着进来到这里。”药递给仲世槐端着,边说边给他解包扎伤口的纱布。
“看来毒是清得差不多了。”
仲世槐这才看见自己的伤口,箭刺伤的口子周围一片被撕咬得破破烂烂的痕迹,实在不堪入目。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中了箭吗,怎么周围都有被撕咬过,看着还要溃烂了。”
“你中的是剧毒,我遇见你的时候,你中毒已深,我只好放我养的蜘蛛去吸食你中的箭毒,吃死我三只蜘蛛。”
仲世槐想到那个恶心的画面,不由得打冷战。
“那我已经昏死过去了,你一个小姑娘,我的马也中了剧毒,难以想象你是如何将我和我的马,搬到这里来的。”
“你的马我自然是搬不动,至于你嘛?”
“你等一下。”说着,姑娘就跑了出去,拖了一个大木箱子进来,木箱子底装了6个大碗那么大铁铸的马车轮子一样的圆轱辘.
“你不会把塞在这个箱子里拉进来的吧。”
“是的呀,你就是被塞在这个箱子里,一路从山顶滚下来的。”
“那那匹马,你是塞了多大的箱子。”仲世槐伸了伸头,满脸惊奇地问。
“马,我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
姑娘说着又开始给他上起药。
“我把你拉回来就赶紧去溪边拔乌冠花,舂了些汁液,撬开你的嘴巴灌了些进去,来不及查看你的反应,我就又带着汁液冲了出去,撬开马嘴,将汁液灌了进去,灌了这个碗两大碗差不多点,它才微微动颤了一下。”
姑娘敷好了药,又去隔壁房间找来纱布和剪刀。
“那两天可把我累够了,见它恢复了生机,但还不足以全部恢复,难以站立、行走,我便将它的缰绳松松地拴在大树上。你知道的,没有人和牲畜敢靠近死亡森林,当然,除了我之外。”仲世槐端着碗,姑娘开始给他包扎。
“给他灌下去乌冠花汁之后,我又赶紧跑回来,给你清理伤口,又给你灌了一次乌冠花,很明显,你中的毒比它的伤,我怕马冻死掉,又怕你中的箭毒侵入你的五脏六腑,我只好先舍弃一边,先清理好你的伤口之后,就放蜘蛛去吸食你腿上的毒液,结果,我那三只蜘蛛给吃死了,你也没有醒过来。”
“三只蜘蛛呀,可是养了好几年呢,就这么浪费在你身上了。”
“你的腿清理包扎好,月亮已经爬到了烟囱上,我趁着月光,拿着一个大蓑衣,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去看你上好的马驹儿,但是才走出现在这道门三几步,我就倒下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蒙蒙亮了。”姑娘在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就像在转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仲世槐望着她,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出口,还没有等他开口,姑娘又继续说:“我一醒来,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看你,而是赶紧又舂了一罐乌冠花汁,冲去看马。”
“你知道吗,那马竟然站起来了,生龙活虎的,我一靠近,就欢快地摇着尾巴,要不你把它送给我吧,就当报答我救了你一命。”
“要不,你还是下毒杀了我吧。”仲世槐戏谑地笑笑。
“岂不是浪费我药材,哼,莫非你的命还不值那匹马。”
“姑娘,好眼力。”仲世槐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