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
“你把草药当菜吃啊。”仲世槐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之相。
姑娘这次没有作声,只头歪着做个鬼脸,眨巴眨巴她水灵灵的大眼睛。
车国王宫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机灵活泼的女子,仲世槐不由得嘴角上扬。
“对了,只有你一人在此居住吗?从我醒来,就没有见过你之外的人。”
姑娘一时语塞,沉默了片刻,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塌前,前面还如一只活脱的兔子一般,一下子就变成了温顺的小羊。
“我不是车国人,我出生时正逢战事,因为战乱缺粮,我娘营养不良,生下我之后没有奶水,爷爷抱着我去邻村养羊的人家求羊奶。求得羊奶,让我饱餐一顿,还没有返回,家里就闯进了敌军,不仅抢走了仅存的粮食,还杀了我爹娘。”
“是哪国该死的贼寇,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放过。”
“你芳龄?”仲世槐本想问姑娘几岁,由此好推断是哪年哪两国交战,才导致了这样惨绝人寰的悲剧,但话还没有出口,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姑娘一看才十五六的样子,而十五六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到目前,也只发生一场大战,那便是他的父王发起的,车国与樗藜之战。
一时,他的眉头深锁,眼眶里如蒙了一层灰尘一般,暗淡了下来。
“你,是不是樗藜人?”他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即使胸中已有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我不知道。”说着,姑娘之前的隐忍就如失去了阀的水坝一样,一下子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砸在地面上。
“呜呜呜……”便开始哽咽抽泣,身子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仲世槐很是自责,又很疼惜眼前这个女子,挣扎着要起来去安慰她。
腿部中毒的箭伤还未愈合,身子也发不出力,一时没掌控好力度,倒先自己倒地上了。
低头掩面哭泣的姑娘看见他砸在自己的面前,哽咽抽泣立马就被吓得消失了,就连身子也吓得不会抖动了,她僵了一瞬间,惊愕地看着倒在眼前这个蜷腿形似乌龟的男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仲世槐开口了:“你哭好了吗,哭好了看看要不要救救地下这个半残废。”
姑娘前一刻还在梨花带雨,这一刻就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你好像一只乌龟,一只侧翻的乌龟。”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一个姑娘家家的,一点不知矜持,怎么能随便说男子是乌龟呢,你莫欺我现在动弹不了。待我痊愈之时,怕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要痊愈,还要问问我答不答应。”
“莫非,你还要把我送进死亡森林,还是再找支毒箭来戳他一戳。”
“你这人,真是黑了的心肝,这么说你的救命恩人。”
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仲世槐又一时语塞,脸色阴了下来。
姑娘看他面色凝重,还以为是自己玩笑过了头,忙给他道歉,将他扶了坐在地上,再将他的手臂拉在自己的肩头上,用自己的小肩头托起眼前这个比他高出整整半个头的俊朗男子。
仲世槐被她扛带扶带拖,弄到床上。
给他盖好被子之后,她便出去煎药做饭了。
姑娘出去之后,仲世槐转动着眼珠子,打量眼前这个屋子,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他躺着的这张床之外,就只有一个香案、一张打磨光滑却没有上漆的八仙桌上摆着一个茶壶,三四个倒扣的茶杯,还有一排木架子,木架子上挂满了草药。
门开着,窗户的帘子也挂起来了,他目之所及的院子里,种满了梨树,梨树下又晾晒着各种草药,看来这姑娘是以草药为生。
想到姑娘以草药为生,他心里又各种不是滋味,如果她是樗藜人,他的父王,就是她的灭门仇人,而今她又偏偏救了他,他的心里有七八十只鼓在翻腾,不知接下来给如何自处才好。
他郁闷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车国,车国朝堂一片混乱,王后及其母族把年幼的王子推上王座,他的王兄仲世雄带兵造反,直接冲进殿内,两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厮杀正处于高潮时,王座上的王子,双眼毫无恐惧,阴冷地盯着两支队伍因他身下的位子互相残杀。他努力地搜索霍安,却久久不见霍安的影子。
黄昏时分,他惊醒了。
“看你睡得正香,我便没有打扰你,你应是做梦了吧,鼻翼都是细密的汗珠,你体内的毒还未完全散尽,元气也尚未恢复,不可太忧思过度。”说着,姑娘就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要给惊醒的仲世槐擦鼻翼、额头上的汗珠。
仲世槐下意识地把头往后缩了缩。
姑娘也尴尬地收住了手。
仲世槐瞥见她的流露出来的失落与尴尬,马上补充到,“我怕弄脏了姑娘的手帕,姑娘救了我已是感恩戴德了。”
“你怎么睡醒了一觉,就变了个人似的,酸唧唧文绉绉的,早知道你是个这样性情的人,还不如由你去喂了死亡森林里的豺狼野熊去了,这样性情的人也着实配不上外面那匹良驹。”
仲世槐也觉得此刻的自己过于生疏忸怩,全无男子气概,他好歹堂堂一车国之主。
但一想到自己是眼前这个救了自己的善良姑娘的杀父仇人之子,顿时又有一种全身从毛发骨头到思想意识都被打乱了,再无序地重组了一番的混乱感。
可他又有什么错呢,当年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而他的父王,当年也并非一个残暴的君主。他还记得幼时父王将他抱在马上,教他骑马时教他的治国方略:一个君王,要想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必须攘外安内,除奸佞爱贤才,要有当机立断之果敢,谋略与智慧需要沉得住气去养,身居高位的人,位子要坐得安稳,还需低处的人来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