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

天将晚,阿鱼和仲世槐在院子外漫步。

星空璀璨,河面上波光闪闪,凉风徐徐而来,清波皱起。仲世槐要与这样安逸闲适的日子作别了。

阿鱼也心知肚明,他的归期到了,但她不能拴着他,她只能期待着他早日归来。

但阿鱼的身体里,也有一颗种子萌芽了,她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她深爱着、不想分离的男子,可她却不想因此而让他为难,她坚信他会回来,只有他无后顾之忧,他们才会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阿鱼沉思着,痛苦着,却装作一脸平静的样子。

她的阿槐也安静地走着,谁也不想先打破僵局。

“阿鱼,要不你去帮我把疾风牵来。”

阿鱼轻轻应了个“嗯”,便去马棚牵马,马棚离他们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

仲世槐也没有打算陪阿鱼回去,他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好好组织一下,该怎么和阿鱼道别。虽他一再跟阿鱼承诺会回来接她,但很多时候事不由己,毕竟,他已经离开朝堂月半有余,不知道这月半的时间里车国朝堂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回去要面对怎样的局势,是否能一一化解,自己有没有生命危险,这些都不得而知。

虽说十分钟的路程,对阿鱼来说却是十分的漫长,痛苦与不舍都在沉重地压在她的步子里,她无法像往常一样随意地表露自己的情绪,只好在这十多分钟的路程里,向疾风倾诉。

“疾风,你会想我的嘛,这么久的时间了,都是我照顾的你,我也舍不得你走,我到现在还记得初次见你时,你躺在死亡森林外奄奄一息的样子,现在马上就要走了。”

疾风是匹异常灵敏的马,眼睛里噙着泪水,头紧紧地挨着阿鱼。它似乎能听懂阿鱼的话,能感受到阿鱼此刻的心事,也许它也十分地不舍,也许相对于驰骋的沙场,繁华的车国都城,它更喜欢这里,可它是一匹马,它的主人在哪,它便在哪。

阿鱼说几句又沉默一会儿,接着又说:“疾风,出去之后,你一定要保护他,你和他都要好好的,可千万不要遭人暗害了,如果实在回不来的话,我也祈求你和他能平安。”说到这里,阿鱼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声音开始哽咽。

“我和……我和……”

她想说自己和他们的孩子会等着他回来,可是又怕说了出来这能通人性的马会告诉她的阿槐一样,生生和着哽咽又咽了下去。

早已过了十五分钟,阿鱼还没有到,仲世槐也没有倒回去看,他和她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分别的情绪。

眼看着快要到阿槐所在的地方了,阿鱼迅速吞下了未滚落的眼泪,用袖子擦了擦脸上还未干的,站着呼了一口大气,摸摸疾风的耳朵才继续往前。

才到跟前,仲世槐一把就抱住了她。

阿鱼沉默着,仲世槐对着她的耳朵低语:“琼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相信我。”

“琼华…….”仲世槐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但还是一直唤她“阿鱼”。

“那你给我发誓。”

“我发誓,如若我负了阿鱼,欺骗她,没有回到这里,让我挫骨扬灰。”

阿鱼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给我个期限,你最迟什么时候能回来。”

仲世槐一下子愣住了。

阿鱼见他愣住了,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往下砸,仲世槐听见她微微地啜泣声,立马又一把将她抱紧。

“最多一年半,你等我一年半可以吗,最快半年,最多一年半,可以吗?”

“好,我答应你,无论是半年还是一年半,再长一点我都可以等你,但倘若五年之内,你没有回来,我就走进你跟前这条河里,葬身于此河。”

“琼华……”仲世槐转过身子,一个大男人,眼泪也似散线的珠子一样。他长这么大,竟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淌这么多泪珠子。

阿鱼从背后抱住了他,“哥哥,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回来的,等我回来之时,院子里外定会开满了雪白一样的梨花。”

“说起梨花,阿槐,我要为你准备一些乌冠花汁乌冠花粉,但是你切记,不可告知与他人,如若外面的人得知死亡森林底部可以居人,只怕这再无清净,甚至死亡森林之外,外人难以寻见的聚居区也难有安宁,你知道的,我爱这里,这里就是我的根,就是我的家,我也要在这里等我师傅回来。”

“阿鱼,我怎么会告诉其他人呢?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平安喜乐,你只要在这里好好地等我回来便可以了。如果你的师傅回来了,你一定要留住她,我要她做我们的证婚人,我们就在密林之中,以河为媒,请师傅为证,补一个成亲礼。然后带你出林去,去我的家乡,再请我的亲朋好友见证,给你办一个天下女子都羡慕嫉妒的盛世婚礼。”

“我只要你回来便是好的。”

“嗯……”,他们又一次相拥而吻,留疾风独自突兀地站在一旁,待到他们情到深处一时,疾风再仰天嘶鸣,两人尴尬地停下了,都望着疾风笑。

“看来回去,要给你配个母马了,疾风。”仲世槐牵着阿鱼的手走过去,拍拍疾风的脊。

疾风甚是得意,又仰天长鸣一次。

“阿鱼,走。”

仲世槐先一个侧翻上马,再伸下自己的手,像揪一只小猫咪一样,一把就将阿鱼揪上马,死死护在自己的怀里。

夜色中,两人驾着欢快的马,肆意奔放。

疾风马蹄劲疾,阿鱼像一只展翅的小鸟,张开双臂,“阿槐,你一定要回来,一定一定要回来。”

仲世槐一直在束缚与明争暗斗的博弈中长大,从未享受过如此轻松舒心的生活,更没有享受过如此奔放炽热的爱情。他也学着阿鱼的模样,张开了双臂,就那一瞬间,他又想起童年被父王忽视、母妃被冷落、后面母妃去世、父王器重于他将在丢在暗道里苦修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里,他的骨头他的血肉从未舒展过,此刻,密林底部的河岸边,疾风的悲上,他前面救赎的女子像一只轻灵的蝉,他跟着她在夜空在起飞,他摇着自己的双臂,尽情地呼唤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