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i

下个月还剩下最后两场戏,因为空下来许多日子,我飞秒必争的赶回学校上课。马上就快期末联排,要分组表演话剧,我跟舒明澜分到一组后就马不停蹄的开始研磨剧本了,骆清子是另一个组的,茶余饭后才能见上她人一面,我还好,就是舒明澜感觉怪失落的,所以为了能多见会面,舒明澜每次出晨功都会特意早到一会,清子一来,他就递出准备好的热腾腾的早饭。

我眼巴巴地说:“我也要。”

舒明澜朝我挤眉弄眼,清子每当这时候总会仗义的把早饭分一半给我,就这样,直到有一天冷时洲来学校找我,舒明澜赶紧像倒豆子一样把我抢饭的事倒给他听,冷时洲挑挑眉,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对他说:“那要不要我把这些天的饭再还给你?”

冷时洲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见状,舒明澜人溜得很快,走前还拍了拍我的肩说,他其实就是给我俩准备的。

哦,我憋住不笑。

冷时洲抱臂站在原处,见他走远后,上前将我罩进他宽大的羽绒服,我心底的话酝酿片刻,就要呼之欲出。他突然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一怔。

在我印象里,冷时洲从来不过生日,要说此前我拿他身份证才知晓他生日哪天,到了当天给他庆祝他也一贯冷漠对待。没想到他今天竟然要求我给他过生日来了,我表示这很出奇,但今日寿星最大,我等一切都悉听他老人家安排。

冷时洲指名道姓要去游乐场。

那是记忆里青涩的高中校服,巷口路灯下,少年高执着书包,扬言要去的地方,后来我恍神想,哦,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晚上的游乐场照样人潮汹涌,但明显令我心安,那天我和他玩了很多项目,好像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痛快的去玩。他给我手腕系上一大堆气球,说这样就不会在人群中弄丢我了,我笑着说他好幼稚,我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会走丢呢?

他的笑容里透着一丝疲惫,我问他是不是玩累了,玩累了我们回去,他说不用,他还没有玩够。

其实我已经有点累了,但听他这么说,舍命陪君子的我又拉着他跑向了新的项目。

他在后头被我拉着,手却攥的比我还紧。

那天,我们玩遍了游乐场所有的项目,等到人潮散去,游乐场关门我们才离开。临行的时候,他要离开,我拉住他给了他一个久久的拥抱,有些话,不适合在这时候说,但不意味着,永远没办法说出口。

很快,我就等来了这次机会。

《想时见你》是个周播剧,播了快两个多月,终于放到黑化的我找人强奸女主的戏份了。好久没联系的妈妈从家中打来电话,痛斥我一顿怎么可以这么坏。我谢谢她变着法赞扬我的演技,不光是她,“李妍珠去死”的搜索词甚至一度被顶上热搜前十。望舒姐打来电话向我道贺,当时我正在拍摄现场。

梁以晏吃瓜群众,他还用小号点赞那些骂李妍珠的微博,当然我明白这些人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祝贺我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至于也有例外,比如还有一些人就指着我本人骂,这种人戏不分的,我也一并当做是对我的褒奖。

没想到冷时洲的妈妈会找上门来。

开始我没想到会是他的妈妈,毕竟,本人我一次没见过,冷时洲那里,更是不可能有她的一点影像。我在学校参加期末联排,那时候大多数学校寒假已经放了,有同学说门外有人找我。我一出门,就看见一身珠光宝气的他妈妈。

他妈妈看上去很年轻,如果不知道她年近五十,别人还以为她刚刚三十岁而已。她自身也很有品味,衣服首饰都挑的很雅致,举止也很有修养,我就这样打量着冷时洲传闻中那个冷漠自私的母亲,但实际上她很亲和。

但后来我才明白,有一种亲和,叫杀人不见血。

她开门见山,让我离开冷时洲。

原因就在于,我是个演员。

“演员我最知道了,天天赶着拍戏,一年到头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能有时间陪伴另一半了;小演员倒是天天清闲自在,但是事业这么惨淡,本人能力也好不了多少,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冷笑一声,没接话。

她蔑然的看我一眼:“穆同学,我儿子为了你,放寒假到现在还没回家,是你让他等着你的吧。听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什么时候早恋的,在一起也不少年了吧。我儿子年少天真,可能青春期比较叛逆,所以才喜欢你,但他总会长大的是吧,别等到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连个陪他的时间都没有,对你失了兴趣,再把你给抛弃了。”她勾唇道,“那时候,你可就晚了。”

我笑笑说:“多谢您的好意提醒,不过我想知道,你和阿洲常年无来往,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打听到的,应该也费了您不少功夫吧?”

她听闻面色微愠,显然被我踩到最敏感的点了,看着我道:“不愧是专业表演学院的学生,伶牙俐齿倒是真的厉害。阿洲在学校里,可是不乏追求者,我是他的妈妈,这些东西只要我想要自然就能拿到手,你就不必假惺惺的问我这话了。”

我没有那么强烈要跟她一较高下的意思,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只不过面前这人明显把我看做了阶级敌人,一心要把我消灭彻底,我不慌不忙的说:“您来这里找我,阿洲知道吗?我觉得分手这件事,还是找当事人当面说清比较好,您说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拿出来。

“等一下。”她面色巨变,一手挡住我的动作,此刻终于沉不住气来:“我是他的家长,这种事情我拿主意就可以了。”

我从容不迫道:“噢?这倒也是,毕竟这种事情您也做顺手了,当年您也是自己拿主意,让阿洲从小就寄居他家,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如今看来,您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妈妈被我气昏了头,挥起巴掌要打我,我没想到我如今气人的本事竟然这么强,躲的时候慢了一步,瞬间我只看到一个黑影箭步冲过来,替我钳住了他妈妈悬在半空中的胳膊。我一看,是舒明澜,刚刚他和我一起在排戏,应该是见我出来这么长时间没回去出来寻我的。

我心里暗赞,他真是出现的太及时了。

“这位大婶,您这是要干什么?”

舒明澜加重“大婶”这两个字,气得他妈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猛地把胳膊从舒明澜手里抽出,看着我俩好一阵冷笑,“果然是个到处拈花惹草的主。”

“你说什么?”我道。

她冷哼一声,瞪了我一眼转而回身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她说:“我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我们,走着瞧。”

我说:“拭目以待。”

她猛地一踩油门,车子扬长而去,舒明澜问我:“那个嚣张的女人是谁啊,刚才打你的架势好吓人。”

我笑着锤了锤他的胸,“刚才谢谢你啦,不然我回去这脸又得重新化妆了。”

他笑道:“咱俩还客气啥?快回去排戏吧。”

我点点头,回去的时候不由翻到了列表里的冷时洲,他早就放假了,但是一直没有回家吗?

真的像他妈妈所说的,他在,等我吗?

期末联排的话剧圆满落幕,第二天,我就和骆清子安排着往家赶。舒明澜是上海当地的,此时见我们都离开了还有点依依不舍,但是碍于有粉丝,他没法去机场送我们,只能在校门口给我们俩拦了一辆出租车挥泪话别。我看他那样子有点不忍心,问他寒假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去我们城市玩,他当然说好,上车后,我偷偷把清子家的详细地址发到了他手机上。

那头舒明澜立马回复了我个三跪九叩的表情。

机场,冷时洲与我们汇合。

其实后来我问过他,是否放了寒假留在上海迟迟不归是在等我,他说不是。当时他给我看网吧的卡,十天的票据证明他是在网吧打游戏,我想他妈妈的确是在高看我,也为这件事而松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想多欠他的,因为那些情,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还了。

飞机平稳降落在长华机场,出站的时候,有几个私生在门口迎接我,我不得不加快脚步,与身边的人拉开距离。川哥已经带着司机在门口等我们,临上车前,我冲他俩告别,冷时洲深深看了我一眼扭头走了。上车后,我给妈妈发消息,告诉她我回来了,我妈先是高兴了一阵接着就失落的跟我说,她和爸爸在国外旅行呢,家里没人,不过她已经跟我干妈说好了,让她收留我几天。

我说你们心这么大的吗,快过年了还有心思在外旅游?

我妈不好意思地说,年底公司有个考察项目,在北欧深海那片区,她和爸爸带着工作人员做完数据采集,顺便就在欧洲呆了几天,全当给公司员工度个假了。

我说我不管,我要回家吃好吃的,让他们赶紧回来。

我妈忙不迭答应我,可转身就愉快的把电话挂断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亲的还不如干的,我这还没到家门口呢,就看见干爸干妈站马路牙子上等着我了。回来的路上我因为我妈的嘱咐,给他们打电话通知了一声,没想到他们这么隆重的迎接我,还帮我把行李一齐搬下来。一想起往日我回家我妈都是进门了才反应过来,我就由衷的羡慕简峄城,摊上对这么善解人意的父母。

干妈家窗明几净,三色堇插在花瓶里,衬得整个客厅都明亮鲜活了起来。我被安排睡在二楼的房间里,隔壁就是简峄城的卧室,此时他的房间里空空荡荡,阳台上的吊兰正慢悠悠的晃着。

干妈问我饿不饿,我点点头,她就下去给我做饭了。我走进简峄城的房间,他的屋子明显经常被人打扫,桌子上、床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就连柜顶也是纤尘不染。柜子上摆着好几个手办,是同系列的限量版,我饶有趣味的拿出来看,但看着看着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这套系列明明一共出了六个,但这里怎么只有五个,我记得当年明明买齐了的。

我想起来了,不翼而飞的正是其中我送他的那个。

我皱了皱眉,打量了房间一周也没看见,反而又发现一件大事,这个房间里,一件我送他的礼物都没有。

不会,都弄丢了吧?

过去数十年,我送过他玩具,送过他球衣,送过他好多好多件礼物,可是,在这个整洁的房间内,它们竟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感觉我自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干妈此时叫我下楼吃饭,我连忙应了一声,心情复杂的走出了门。

简峄城在我回来的第三天回来,他进家的时候,干爸不在,我和干妈在厨房里包饺子,听见门开的声音,干妈让我看看是不是干爸回来了。我一手面粉来不及打掉,头发也只是懒懒打了个髻就出去了,看到他的一刻就愣了,然后下意识就用手把头发散开整理了一下,结果,简峄城看着我的样子,笑了。

可不是,他不笑就奇怪了,我这才发现我头上,一头面粉被糊个彻底,甚至连脸上都粘上了细粉。我又快速冲回厨房,对着水龙头就一阵冲,干妈惊叫起来:“乖儿!洗头不是这样洗的!”慌忙拉我:“用热水啊!”

简峄城此时也赶进厨房,干妈架着我交到他手上又说:“带她去楼上洗洗去。”

简峄城拉着我轻嗯一声,然后忍俊不禁地看着我道:“走吧?”

我真的觉得我此生都没这么丢人过。

直到大家坐在餐桌旁,吃起热气腾腾的饺子时,简峄城还在时不时地瞟我一眼,然后嘴角掩藏不住的哧笑。我低头戳着饺子,无脸与他对视,其实我当时就想冲把脸而已,都怪干妈大惊小怪,一叫嚷害的我慌了神,把水弄头发上了,这下可好,有理也讲不清了,大家都以为我大冬天拿冷水在洗头呢!

笑,笑,你就知道笑!

正视虽不能,但我用余光狠狠地剜了对面一直在幸灾乐祸的简峄城一刀,他努力憋住笑,装作镇定的吃了一口菜,我又看看干妈,她正跟干爸挤眉弄眼呢,估计内心早乐得不行了,但为了顾及我的脸面,憋笑憋得很辛苦。

苍天啊!

饭后我早早溜进自己的房间,片刻后,简峄城敲响了我的房门。他从背后掏出一大盒牛乳曲奇,递到我面前,凛硬指骨微微曲着勾住门梢,我说:“你这是哄小孩子的礼物啊。”

“饼干这玩意我早就不碰了,自从跟了望舒姐,一点油星进肚她都要把控,更何况是这么高热量的东西了。”转身松开房门,他进来,将饼干礼盒随手丢到床上,我瞥了一眼他的动作,手腕遒劲力道不费吹灰之力,信手一掷,连抛个饼干盒的线条都是那么流畅。

总感觉,室内的空气有些紧促。

不对,是来人身上的气息太逼人。我打眼望去,简峄城穿了一件暗青色的毛衣,裤脚微卷,愈发显得他修长挺拔,身骨料峭。明明才十九岁啊,脸部棱角的分明已完全让他彰显出了男人的魄力,清冷的嗓音也被裹挟上了成熟的味道。

我盯住他的时间太久,导致他开始心虚的看向刚刚扔到床上半死不活的大礼盒,半晌迟疑:“怎么,你吃啊?”便又迅速低身去够,“刚听你说的,我还以为你不要呢……”

我收回视线,我说,我不吃。

简峄城果然因为我的那条微博,知道了我去了BJ这件事。那是我在他家门前街上拍的,他看见,自然认得出来。他问我怎么没去找他玩,我旁敲侧击他的腰疾有没有喝上汤,我俩就跟猜谜一样,最后谁都没有问出满意的答案。

我数次想要张口问他女朋友的事情,可是一想到会暴露我去过他家的事实,我就陷入了两难。直到我爸妈回来的前天夜里,我和简峄城出门扫雪,那时候积雪已经聚了厚厚的一层,干爸的车被堵在了车库里倒不出去,我们俩在那扒雪扒了近一个小时。最后干爸的车成功倒了出去,我却脚一滑,整个人栽到雪地里,情急之中,简峄城伸手拉我,却因为惯性作用和我双双倒在雪地里。那晚的月色清亮,我甚至能看清他眼睛上的睫毛个数,简峄城怀抱着我,世界静谧如斯,我甚至能辨清雪花落向大地的声音。

那是温柔的,向往的,不动声色的,是我心底最柔软的声音。

简峄城的眉眼生的凌厉,可是他偏偏拿那样温柔的眼神在看我。我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却已经推开我起了身,刚才的对视明显有点跳脱我俩的认知,导致过了半天他才返回身将呆愣的我拉了起来,我揪住他的衣角,就那样自然的问了出来。

“你真有女朋友了吗?”

他皱眉,语气疑惑:“女朋友?”

我说:“嗯。上次我其实去过你的公寓,当时,有一个女生,她说她是你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们不进屋说话,明明天气已经冷的让我的牙齿也打颤,我的眼泪都出来。我心里宁愿我从来没去过那里,那样,我根本就不会知道他家里有一个女孩和一只猫,她们都住在他家里,她们,才是简峄城生活里最亲近的。

我感觉我的心,她在疯狂的妒嫉。是的,她疯狂的妒嫉那只猫,她更妒嫉那个把猫自然地抱在怀里的女孩。她更嫉妒,嫉妒的不知所措,嫉妒的无所适从,她嫉妒世界从此变了模样,她甚至嫉妒时间,嫉妒时间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那些无以名状的情绪剥离掉,好让她能看清自己的心。

簌簌飞雪间,我看到简峄城勾了勾嘴角,然后他告诉我那个女孩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我第一次觉得这世界真的是围绕着某个人转动的。

因为简峄城啊,他就是这么轻易的改变了我的世界的啊!

楚意说,冷时洲和他妈妈大吵了一架。

因为我一连两天都没打通冷时洲的电话,我就去找楚意,楚意又去找和她熟识的男同学,男同学又去找和冷时洲熟识的男同学,最终那个男同学在网吧里找到了他。

说实话,我真没认出来这是冷时洲,因为他把自己头发染成了耀眼的银色,我走到他跟前,他还正沉浸于电脑游戏,我轻声喊了声:“阿洲?”

他身形一晃,抬眼看我,“桑若?”

回去的路上,冷时洲说替他妈妈的行为给我道歉。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他妈妈来学校找我这件事的,但很明显,争吵的源头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如果我也爱他,再多的困难我也不怕,可是我至今才发现,我不爱他。

不爱,又为什么要拖着他呢?

我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这样做,可是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好像每个时刻都能让他找到让我心软的理由。我彻底狠了狠心,张口道:“其实,我觉得你妈妈说的是对的。我们,的确不合适。”

我闭眼,那句酝酿了多少次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我们,分手吧。”

原本落在我身上的分量突然一轻,我抬头,冷时洲已经快速偏了头去,但还是让我看到他眼眶里一闪而过的泪花,我准备继续再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已然苦笑了一声,随后道:“没想到你早已做好了决定。”

“也是,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他回过头的瞬间,我低下头去,可他缓缓扳过我的脸,逼我不得不面对他的眼神。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耻,就像电视剧里那些明明不爱却还装作深爱利用别人的人,也许我是喜欢过他,可是我的心,从头至尾就没装过他。

“对不起。”我心里满腹负罪和内疚,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我可以说什么。

“简峄城,才是那个你心里一直喜欢的人,对吗?”

冷时洲突然道。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许,我当时的默认,才是压垮他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几乎是一瞬间,他失了力气,放开了一直对我的桎梏,错开我要走。

“阿洲!”我叫住他。

他没有回身,也没有开口,但是他的拳头一直紧紧攥成一团,用力到骨节泛白,青筋暴起,我喉头一紧,想说的话在此刻都觉得苍白,他见我没有了下文,离开的背影果断而决绝。

“阿洲~”

我在后面又喊了一声,只不过这一次,他再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