窜世

四五天后,苏晨到了一处平原。

这里的天色是鸭蛋清,四面的水白漫漫的。

肩上的包裹始终没有动过,一路走来,全依臭臭追猎野味。渴了喝些露水,困了,草为席,天为褥,一梦到天明。

并非是嫌弃木姑娘所送的包裹,只是觉得要用到更需要用的地方。

虽说前方的道路无比自由,但在不断的行进中,那颗追求落归平凡的心,已悄悄开始动摇。

那日见燕风以剑气表演血雾烟花后,那份茫然自失的心情便始终未消弭过。

看着手中黑亮的乌恒剑,过去那些在墨寒阁修行练剑时的旧情旧事,在他的脑子里涌现如潮。

……

初上寒阁那年,常常因师父的宽容而作懒,二长老一见,总会捋着胡须叨叨个不停:“尔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

不过短短八年尔,那迎霞而舞的,已是新人换旧人。

“你后悔了吗?”

看着苏晨失落的神色,臭臭不禁也感到丝丝哀伤。

“从来就没有主动选择过,又怎么会后悔呢,”苏晨长长一叹,“我只是有些不甘,不过这样也好。”

“晨儿,你要是不痛快,发泄一下就好,千万不要这样憋着自己。”

“不,臭臭,你不懂。所谓浮名浮利,虚苦劳神。你看我现在多好,若鸟自由而飞,等回了村里,梨花酿酒,春水煎茶,这世间哪里还有这样舒服的事。”

说罢,两眼盯着手中的乌恒剑又出了神。

“你还是不甘心。”

苏晨一番苦笑,而后执剑起身。

这时,迎面吹来丝丝凉风,顿时兴意起,舞剑于风中,寒光烁如芒。

愈舞愈痴…

虽无酒,却似醉的失了魂丢了魄。

“酒入豪肠,七分酿月,三分啸成霜,”苏晨作诗舞剑,阔步激昂,“花无言,淡如菊。世事随流水,半生浮梦中…”

“晨儿,你说的真好。”

微凉月色里,所舞的剑,早已失去了章法,如在星空漫步,又似水中游。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剑随风舞,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

乌恒剑脱了手,再也舞不动。沉重倒地,入了魂梦中。

……

这天夜里,苏晨在梦中看到了一位奇怪的老人。

看不清具体面容,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执着青灯。

灯火幽蓝,映得脸面一半阴一半阳,肉身如朽木,行走似阴魂,只见团团黑影。

“你是谁?”

“你是谁?”

声色空灵,回荡在无穷无尽的夜色里,似利剑锥着心,削骨噬魂。

“我是苏晨。”

“我是苏晨。”

老人鬼魅一笑,那眼中的熊熊烈焰,似是嵌着两团地狱的火。

“你为什么学我说话?”

“你为什么学我说话?”

苏晨眉头一皱,怒从心起,手心一攥,准备摸剑大斗一场。

可是…

一低头,却发现,不但没有剑,浑身上下,半件衣服也没有。

光溜溜的身子,在这诡异幽暗中,显得十分滑稽。

“我的剑,我的衣服呢?”

“我的剑,我的衣服呢?”

“你不要再学我说话了!”

“你不要再学我说话了!”

苏晨气的脸色发青,怒火已经燃到眸子里,那一双含着恨意的眼睛,比血还要红。

与此同时,老人的鬼火双瞳,也燃得更盛了。

一人一魔,在两两相望中,竟愈发相似。

不知是谁在学着谁,双瞳鬼火映在苏晨的眼中,如火烧燎原,瞬间点燃光溜溜的身子。

随着火势渐趋凶猛,那团黑影一样的老人,在冷风摇曳里,渐趋渐灭。到了最后,木杖烧没了,黑影也不见了,只剩下一盏泛着幽蓝火苗的青灯。

“你不要走!”

苏晨嘶声高喊,却再不见老人的影子。

攥紧的手心一松,他缓慢的前移,看着青灯沉默许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又魂穿另一个异世世界了?”

一声长叹。

“不对不对,这一定是梦。已经记不清多少回梦见大火烧身了,虽然这回的火像魔鬼,可…不还是火嘛,一定是梦。”

苏晨捂着大腿内侧,迅速蹲身捡起青灯,当幽蓝的灯火贴脸映入他的血色双瞳时,他看到了无数鬼影…

回荡在耳边的声声哀嚎,让他心如刀绞,痛苦不堪。

许久,终于心平气稳。

一种似是来自深渊的声音又开始回荡:“一灯一火,一魔一木,半为修行半入魔。哪堪红尘随生愿,心酸红火遍地魔。可怜宫门户女,一魂卧青灯,从此伴一生…”

声绵不绝如咒语,苏晨再也无法忍受。

一声怒吼,不仅划破了夜空,还将平原的栖鸟,惊得失魂坠地。

……

“晨儿,你又做噩梦了!”

臭臭眯着眼,卧在一侧十分无奈的看着苏晨。

“怎么又是梦。”苏晨四下寻望,当看到乌恒剑时,不禁眉头一皱,顿时低眉看向自身,“还好还好,衣服什么的都在。”

“嗯…衣服?”臭臭咧着怪声,“晨儿,你这回做了什么难堪的梦了,一醒来就四处找衣服,不会是…”

“不,臭臭,你千万不要多想,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

“是吗,那…你衣服是被什么东西脱去了?”

“额…这个…一时恐怕很难跟你解释清楚。”苏晨吞吞吐吐,而后眼眸一瞥,“如果我说,在梦中,我的衣服被一个老人用火烧了,你…信吗?”

“鬼才相信,一个老人为什么要脱你的衣服,莫非…”

“不,”苏晨阻断臭臭的胡言乱语,“我可是个正常人,再不济,也不会去找一个老头。”

“好吧,”臭臭起身走回原地,“晨儿,我逗你玩呢,我知道你喜欢木姑娘。”

“臭臭,你又想多了。”

“犬类的直觉告诉我,的确没想多。自从在白虎山与木姑娘分别,你到现在都舍不得打开她送你的包裹。在我们犬类的眼里看来,这样的行为,就是想独享一份美餐,并且可以时刻的想念着。”

“臭臭…你真的想多了。”苏晨眼脸苦涩,“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

“真的!哪一点?”臭臭兴奋道。

“是鬼烧了我的衣服,所以…只有鬼会相信。”

臭臭顿时白了一眼。

……

月明星稀,在温和舒适的夜风中,很快又入了梦想。这回,一眠至三杆。